岁月的残忍

写这篇文章,不是卖惨。

朋友总说你怎么心这么软啊,我说我不是心软,是很多事,自己有所经历,因为受过,所以慈悲。

状态最差的时候,我曾经陆陆续续看过一些心理学的东西。包括如今我觉得买得很傻的《巨婴国》。

这么多年来,我曾经有一万次机会,坠入深渊万劫不复。但很幸运,因为读书,让我有自我反思,和自救的心理能力。关于成长,和家庭,给我带来最大震撼的,是乔纳森的《自由》。经历性侵,早熟,破碎的友情,千疮百孔的家庭,以及自身的偷情的女主角,在生活的不堪重负中。体会到自由的负担,并最终得到真正的自我。抑郁的一生,结局是阳光的,一度让我看到窒息。

另外,就是关于善恶之辩最难说清的自传《项塔兰》。这些书籍,给了我很大的能量,让我学会做一个平和,坚强,善良的人。

我今年读的书,有一些经典,比如《徒然草》,《圆觉经》,《夜航船》,《异物志》,《柳如是别传》等,有一些风尘小说,有一些历史人物传记,有一些研究论文。我心里面,始终是有一条悲伤的江河,我靠着这些书籍,感受思想的伟大,一个个人物的养成,并用以治疗着我心里面的恐惧和孤单,赶走悲伤,好好活着。正因如此,我需要一再表明,写这篇文章,不是为了卖惨。我希望看到的人,看到的是面对生活的勇气。

我生下八个月后丧母,此后父亲一直未再娶妻,抚养我长大。但父亲是个手艺人,长年在外,我几乎属于没人管没有教的状态。

上小学三年时,全校的五年级以下的男生都要打我。我们那个地方,小学三年级已经上夜课了,那天晚上有三四十个男生,拦在通往我回去的公路上,拿了好多电筒四处射。我那天做了一会儿数学题,出来发现都没人了,就准备回去,走到水井边忽然听到公路上有人说“今天一定要打死XXX(我的名字)”。

我吓到了,就从水井的流过的那个山沟,翻过山,绕过公路,跑了回去。农村的山里面有好多坟包。九岁多大的我,在黑漆漆的夜里面,大气不敢出,一路淌着水,从形形色色的坟包中逃了回去。

那种恐惧,不经历过,不会懂得。我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跑出来汗,可是整个后背冷嗖嗖的,一边跑一边侧了身子回头望,怕后面有什么跟着。回到家瘫在门口,浑身都在抖。

在我四五年级时,我爸迷上打麻将,总是深更半夜不回家,我一个人回去特别害怕。晚上想撒尿,不敢出去,我就把被子掀开,把尿撒在棉絮里面,半年以后,垫的四床棉都被尿浸烂,我爸发现差点没把我打死。

因为害怕,我白天出门的时候,经常准备好长一根绳子,我们用的拉线开关,我把长绳子系在开关上,绳子就一直拖在门口,晚上回来,我先在门口把灯扯亮,然后才敢进门,然后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把灯都开完。

小时候最怕停电,因为停电了,我就不敢进房间了。我的床头,至今还能看到一排排的蜡烛印。因为害怕停电,我经常在门口放一把椅子,一个打火机,两根蜡烛。停电了我就在门口把它们弄出来,把蜡烛点上,小心翼翼端到房间内。蜡烛立在床头,多倒一点蜡泪,沾稳了我才放心。我也不敢睡,就着蜡烛光看小说,有时候累了不知不觉睡着,半夜会突然惊醒,因为发现自己的头在外面!

真的吓得一个哆嗦,赶紧裹好被子,侧睡着,只留一点点空隙出气。

有一回停电了,蜡烛也用光,我实在没胆子进房间,我就睡在外面的磨盘里。

这些童年的阴影,迄今仍然在心中无法消除。虽然我不再害怕鬼怪,但我对于封闭空间的不适,无可抑制。一切交通工具,电梯,封闭的卧室,都让我无所适从。

上初中我胆子大了一点,可是自己那时候不争气,有阵子也迷上了赌钱,欠了别人的赌债。有一天债主半夜来逼债,拿个大棒子,给我就是一顿乱棍,棍子打在骨头上,邦邦邦的响,我欠钱,没道理,挨了打默默爬上了床。后来我再也没赌过钱了。

后来目睹分家的惨剧,某个婶婶和他们一家,把爷爷奶奶赶出了门。整天整夜的吵架,我从小养大的那头牛,被赶出去卖了。

高中的时候,是新生的日子。改变了我许多,可是也经历了落榜、复读,各种压抑的痛苦。我用伪装的豪放,度过了那些孤寂无力的时日。越读书,越看书,越感到人生的无望,可是还是要努力学习。

复读后,快要高考的时候,所有的沉淀开始发力了,成绩开始稳步上升。在快要高考的最后四个月,我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好,连最差的英语都能考到一百一十多分。我以为我可以稳步冲一本了。

但那时候,我爸在工地出了事。他眼睛坏了一只,我们每天都在通话,我心里被不能去医院看他,又想去医院看他的痛苦纠缠着。要安慰他,更要鼓励我自己,我从小都没有一个可以商量的人,虽然和最好的朋友诉求了这些事,可是还是得自己去处理。

心乱如麻,害怕又考不上,高考考场上,语文答题卡填错,恐惧极了,在考场差点哭出来。

好在数学争气,语文失利,有数学一拉,还是考了五百四十多分。

我开开心心来到成都上学,过年期间,莫名其妙被我爸怀疑我和我婶偷情,他并由此开启了漫无休止的含沙射影之路。那种耻辱的怀疑,再次给我留下了深重的心理阴影,让我感觉到对家庭,对亲情的绝望。

幸运的是,我认识了一个姑娘,我们相爱了一年多,他让我很快乐,很有归属感。

可是大三的时候,我们分手了,那种崩溃。我觉得我就好比李连杰倚天屠龙记里面那个坠崖的老怪物,我在暗无天日的地狱生活了许多年,突然有人要拯救我,她让我相信,让我充满了期待,可是她在把我要拉出地狱的一刹那,一脚将我踹了回去。

地狱的鬼,忽然有了做人的希望,最后希望破灭。那种痛苦,没法形容。

我经历了很长时间的绝望,寻死觅活,颓废。慢慢又活了过来。毕业一年以后,我考上了川报集团的一份工作,满心以为开始了新的生活。

我爸却因为直肠癌晚期突发,病危入院。我请了两个月的假照顾他。整个人处在一种飘忽无知的模糊状态中。十二月的时候,我失业了。

我爸如今勉强稳定,在老家的山清水秀中调养,时至今日我对亲人,友情,爱情。对生离死别仿佛进入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状态,不能说期待,也不能说不期待,心无所寄的那种漂流感。常常让我觉得无能为力,孤独,绝望。

当我填表格时候,我忽然发现,关于紧急联系人那一格,我已不知填谁合适了。

我时常觉得,一个人,不知道要独自经历多少种千刀万剐,才可以有惊无险的长大成人。成长以后,还不知要经历多少未知,才能变得理性,精神独立,儒雅,丰厚。

当我回看自己的轨迹,我依旧忍不住后怕。这么多年的跌跌撞撞,没有变成一个流氓地痞,游神无赖,我真的很感激我所遇到的一切。

我今年二十七,一生没有什么大起大落,可是多灾多难。到现在为止,我的生活,就像是从一种悲苦流经到另一种悲苦。我总是在努力不停的告诉自己,心要坚强,疗伤是一个人的事,生活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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