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花牧
一、
初夏季节,空气里已感觉不到了凉意,太阳显得越来越热情。田垅里,禾苗已长有一尺来高了,绿油油的一片,生机勃勃。一些杂草零散地长在成行成列的禾苗间,这些杂草可不受欢迎,它们生命力顽强,与禾苗争抢田里的肥料,长得甚至比禾苗还快,必须及早除去。这不,几个村民正拄着长长的拄棍,在水田里为禾苗除草呢。
对小一点的杂草,可以直接用脚将其踩到水田的泥里去,这样不仅除了草,还相当于添加了肥料。用脚踩杂草时,身子是直立的,手需要紧紧握牢拄棍,以支撑身体平衡。有些杂草已长很高,还有的像藤一样在地上爬得很长了,则需要人们弯下腰去用手将其扯掉了。
人们在水田里劳动着,与他们同在的还有“吱吱吱”不停叫着的各类鸣虫,以及不时从前面跳过的青蛙,偶尔还能见到一滑而过的水蛇。谁叫天气越来越热乎了呢,大家伙都出来活动了。
艳阳高照的天空竟然很快卷起了乌云,要下雨啦!刚让人反应过来,大雨便像倒黄豆般落到地面。大家纷纷跑到田垅边上的人家屋檐下躲雨,硕大的草帽儿晴时挡晒,雨时挡雨,但身上的衣服还是淋湿了一些,只是也没人在意,干农活嘛,湿了点或脏了点的很正常。
躲雨的人们闲聊着家常,心情似乎并没被这突来的大雨影响多少。只有一人,独自站在屋檐的尽头,自顾自地吸着草烟,不与他人言语。这人个子高瘦,五十出头的年纪,姓柴名友富,家住田垅对面的村头。屋檐下的其他人,可能只想到等雨停了再回田里干农活,或者有的甚至想雨多下一阵,则可多歇一会儿。友富的脑袋里,此刻想着的,却是远远不止这些。
一道白花花的闪电撕裂阴沉的天空,紧接着便传来“轰隆隆”的雷鸣,雨下大了。友富的脸庞,跟此刻的天空有得一比,脑海里翻滚的是他那一言难尽的家事。
按理说,是该高兴的,分田到户快两年了,全家人竟然可以不再为吃不饱饭而忧愁了,这放到几年前简直不可思议。这是多么长久的期盼,这是多么诚挚的期盼,而今短短一两年的时间里,竟然实现了!
吃饭是不愁了,但新的问题却不断冒出。首先是儿子伟林年纪不小了,该谈门婚事了,但家徒四壁,拿什么去娶别人家的妹子呢?总不能让他走自己的老路吧?友富的父亲是地主,因成分问题,友富三十岁上才娶到亲,可谓艰辛。伟林是个好娃儿,十来岁便辍学帮家里忙碌,扶持家境。该娶亲的年纪上,不能耽搁了娃呀!
可又有什么拿得出手呢?友富的妻子长期身体不好,最近还有加重的趋势,靠不断四处买药吃来维持着。四个儿女,除儿子伟林外,三个女儿都还要操心。大女儿伟兰已出嫁,当时原本想能够收些彩礼,没想到伟兰夫家情况更糟糕,不仅彩礼没给上,不时还要给予接济。二女儿伟珍在县城里念中专,开支不小。但开支再大也要想办法供缴呀,全家人没一个读书的,伟珍能读,那好歹是一份希望。小女儿伟红年纪还小,但一开始便没供其读书,在家里帮着做点家务,对此友富自己也有些歉疚,但又有什么法子呢?
还有个家人不能忽略,那是友富最小的弟弟,伟林他们的九叔,友成。友成在十八岁上患病未及时救治,头脑便坏了,劳动力完全丧失不说,话语也只剩了一句:“呵呵,没得事。”父母已不在了,长兄如父,自己不管谁管?友富只好把他带在自家,一起生活。
“轰”,又是一个炸雷,闪电的照耀下,友富那布满沟壑的额头蹦地更紧了。
家境如此不易的情况下,儿子伟林还做了一件让友富目瞪口呆、忐忑不安的事情:借钱,买拖拉机!
家境不易,是要想办法改善。但是借钱则是友富从来没想过的,而且还数目不小!合计上家里所有的积蓄,卖掉仓库的存粮,东拼西凑,并向乡上信用社借钱,才换来伟林看作宝贝样的一台手扶拖拉机。这让友富忧心忡忡。因出身不好,全家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没少吃苦头,故而友富行事一向谨慎,生怕有丝毫差错引起麻烦,这个穷困潦倒的家已经不起任何折腾。而且友富的性格里,吃苦受累可接受,但最是欠不得别人人情,借钱使他心里极不安稳。再者,手扶拖拉机?什么玩意儿?能行吗?能给家境带来起色吗?
这一切让友富内心难以安宁,父子俩也曾为此吵了一架,倔强的伟林坚持己见,友富长声叹息,无可奈何。
雨还在“哗啦啦”地下着,整个田垅被水汽笼罩,一片迷蒙,田垅对面的树木、房屋都变得模糊。躲雨处,雨水汇成一束束纤细的水柱,从屋檐注入地面的水沟,仿佛把屋里屋外隔断成两个世界。屋前的地坪,落下的雨水夹杂着树叶、泥土,四下地流窜。近处的禾苗,在雨打风吹下,凌乱摇摆,已丝毫看不出行与列的形状。
“嗞”,友富猛地吸了一口烟,又大口地吐了出来。如果雨还继续下,那就先回家去吧,田里的活明天再来干了,可没有闲工夫在这里荒废。在家里好歹还可以补补箩筐、修修农具等,为到时的收割做好准备。至于淋雨,则不计较了,到家后换上一身干的衣服便是。
想到这里,友富起身便要往外走。
忽然间,前面田垅的田埂上,跑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手里撑着把油纸伞,但看得出身上已淋湿不少。田埂狭窄,且下雨湿滑,女孩踉踉跄跄,几次差点摔倒。
等近些再看,这不是自己的小女儿伟红吗?
她来干什么?不好好在家待着,瞎跑什么?不是交代了让她在家照顾她妈吗?可怜的孩儿妈这些天病情加重,请了医生来看过,也只是开了些药,说要慢慢调养,真揪心。
友富板着脸,正要吼骂一顿,伟红却先开口了:
”爹,哥出事了!”带着哭腔!
伟林!友富头脑轰地一声响,感觉要涨裂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