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凉,昏暗的路灯,天空似乎飘过一些雨丝,几片枯叶正在脚跟后打转,枫的脚步有些乱,心口似乎堵着一块巨石。
枫坐下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满上,又一饮而尽。他一脸的疲惫,双眼有些模糊,放下杯子,呆呆无神,整个人陷入了一个巨大的空洞之中。
父亲致电话给枫说电脑坏了,让他回去一趟,帮忙看看。
有了小家,去父母家总是来去匆匆。退休的父亲近些年突然迷上了电脑,没事就上网,枫起初觉得奇怪,后来,发现母亲也一块迷上电脑,两人总是围着电脑屏幕嘀嘀咕咕。
枫用调侃口吻,打趣一番:“哟,挺时尚的嘛!”
父亲总会呵呵一笑:“你回来了,我们去做饭!”然后关上电脑走出书房。
电脑没什么大问题,很快就修好了。父母平日都看些什么?他有些纳闷,也有点好奇。
电脑该是很久没杀毒,枫想,杀杀毒吧!杀毒软件在认真地工作,一个个文件名在闪烁着,突然闪过一个名为《抗癌日记》的文件,文件还不小。
什么情况?枫顺着杀显示路径点进去,藏得很隐秘的文件,他有些蒙了。
父亲写的日记,最初日期竟是十多年前。得知患病时的害怕,和母亲商量如何不让他知晓,两人去医院治疗,治疗得到效果的喜悦,父亲一篇一篇地记下了自己当时的感受。
枫呆了很久,怪不得父母总是看他回来就马上关电脑,怪不得好多次打电话给他们,说在医院,开点药,这儿有点不舒服,那儿也有点不舒服。枫也没有太当回事,想着:人老了,身体总会有些小恙。
此时“抗癌日记”四字如一把明晃晃的刺刀,扎在枫的心窝里,心抽抽地痛。父母开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母亲拎着菜走进了厨房,父亲问他电脑修得怎样。
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修好了,然后沉默着。
餐桌上,父亲把枫爱吃的红烧排骨挪到他的面前,枫一点胃口都没有,夹了一筷子,都不知怎么塞进嘴里的。父亲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开始絮絮叨叨地讲,刚才在楼下碰见谁谁谁了。
枫实在憋不住了,问:“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
“什么?”父母先是愣了一下,异口同声问。
“我都知道了,你们怎么就瞒我这么多年?”
“其实也不是故意想瞒你多年,”父亲放下筷子,叹了一口气:“确诊时为初期,治愈率挺高。你才有孩子,工作家庭忙成一团,不想给你的生活添乱,医院也可以自己去。”
枫不语,心里不是滋味。自己粗枝大叶,照料着自己的小家庭,顾得和朋友玩乐,却完全忽略了父母。从小到大遮风避雨的大伞,原来早已开始衰败,原来他们是需要照顾的,只是一直在强撑着。
“下回去医院,一定告诉我。”“嗯!”
父亲去医院的次数越来越多,由一月一次,到半月一次,但是每次父亲去时也总是没和他讲,只是事后告诉他,这次检查结果是怎样怎样。枫没办法,只是时不时安排一些活动,带父亲出去散心,去外面走走。离开了家里,呼吸到新鲜空气,父亲总是一脸开心满足。
枫开始四处托人买药,听说哪种药效好,他就找人去买哪种。父亲的气色越来越差,时不时发烧,慢慢地开始要住院了。
枫对父亲说:“我送你去!”
父母同时摆手:“赶紧去上班,现在路上高峰,我们不赶这个时间,等过一会,背个包去就行,十几年了,医生护士都熟了,如自家人一样。”
枫抬眼看看时针,想想单位一摊的事,作罢。“有什么东西要拿,给个电话,我送过来!”他交待。
“知道了,你走吧!”
如此医院住一周,回家住一周,父母的日子就在医院和家两处轮换。只是父亲的状况一日不如一日,已开始有疼痛,枫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终于,有一天母亲对枫说:“你向单位请个假吧!你父亲经不起在路上的折腾了,送送他去医院吧!”他利落地提拎着入院物品,搀扶着父亲去了医院。
才进医院,医生护士便朝父亲热情地打招呼:“您过来了!这位是谁呀?”
“我儿子。”“哟,十几年了,这还是头一回见到他!”护士的话似有意,又似无意,听起来有些扎耳,却是事实。
枫忙着办理入院手续,病房不错,是个单间,母亲在里面24小时陪伴。找到了主治医生,医生对他说:“复发了,晚期,不能进行手术,保吧,靠药物抑制生长速度。”
枫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出医院,甚至不知自己该朝哪个方向走。
一周里,枫下完班就往医院跑,母亲总是赶他走,说有她陪着就行了,他不用天天过来。出院的时候,接一下就行了。
枫沉沉地睡了,似乎有什么声音在吵,他就是起不来,如一块巨石压在身上动弹不得。是梦意?还是现实?他分不清,努力地挣扎着,意识开始清醒,是电话铃响,这半夜三更的,谁呀?
“你赶紧过来医院!”母亲带着哭腔在电话里一说。他一个激灵,惊出一身冷汗,难道?不可能,医生说父亲的状况没这么快。他弹跳起来,抓起衣服就往门外冲,锁门时,手不由自主哆嗦起来。
父亲昏迷了,原来他把平日偷偷积攒的安眠药,趁母亲熟睡后,一口气吃下了,几十颗!
枫的心绞痛起来,搂着无助的母亲,看着进进出出忙碌的医生护士。
三天后,父亲渐渐苏醒过来,眼角淌下一颗眼泪,断断续续说:“为何不让我走?这样会拖累你们的!”
病情如所料来势汹汹,侵蚀着父亲的身体,父亲瘦得不成人形,疼痛的次数越来越多,疼痛得越来越厉害。虚弱的母亲靠着意志,一直守在边上,寸步不离。请钟点工,钟点工最后也嫌太累,不干。他白天上班,下班就去医院,轮换母亲。
漫长的五个月,父亲再也没出过医院,走得并不安详。“我拖累了你们!”这是父亲留给枫最后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