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代在莲子心中的印象是混沌的,丹和她的伙伴们便是在混沌中闯入了莲子的生活。
提起那个年代,丹至今都说是时代把她们给害了,最起码也是给耽误了,莲子不这样认为,她相信命运,她说那个年代让你们受那样的罪,是你们的命,人是没法与命抗争的。
莲子清楚,那个年代没有害她,没有耽误她,相反,若不是因为结识这些被耽误了人群,她也许会永远待在老家那几孔土窑洞里过日子。
正是因为那个年代,那个耽搁人的年代,将那些被耽误了的城里人送到了她的身边,是她们,彻底改变了她的思想、她的性格,甚而改变了她的人生。她背叛了土地,背叛了故乡,背叛了养育她成人的母亲,迈向了通往城市的路径。
如果说社会欠这代人的东西太多,那么对他们的馈赠肯定也不会少,可以让他们炫耀自己的时代的同时,炫耀自己的经历、自己的苦难,甚至,苦难已成为时下另一种畅销的卖点。
就在那一年,不知怎么村中就来了十来个城里青年,据说是来接受什么教育的,莲子不懂。
那阵父亲刚过世,家里平日也很冷清,那天,村长将三个城里姑娘引至妈面前:“你家地方多,就让几个娃住在你屋里头。”
莲子一眼就瞅见了头天在村口向她问路的那个着旧军装的姑娘,姑娘也认出了莲子:“这是你家?”
莲子笑应:“快。我帮你提包。”
说着提起姑娘的军用黄挎包,向北窑走去,这姑娘就是李丹。
丹大莲子五岁,那时也不过十六七岁,三个姑娘中,李丹最小,也和她处得最好,她们白天一块下地干活,晚上没事便一起挤在北窑里黑灯瞎火叽叽喳喳谈天。
那时村中还没拉上电线,电灯也只是偶而在几里之外的村中看露天电影时见过,从这些省城里的姑娘嘴里,莲子知道了许多村庄以外的新鲜事。
那个有着高楼、街灯、商铺、车流,整天人来车往的城市,自此在她的脑海里绘成了一幅令人神往的美丽的画。
有好几次,她居然在睡梦中去了那画中的地方,也许就是从那时起,她就有了一颗不安分的想往。
那次大暴雨,该是上天成就她的一次机缘吧。那是丹在这个村落户的第二个年头的一个夏夜,干了一天活的人们大都在屋外乘凉,妈、莲子、丹和另外两个女孩开始也都在窑顶坐着。
后来,丹便拽着莲子回屋了,回家后,从背篓里的柴草下摸出她们下午偷掰队里的苞谷棒,关好灶房门,两人便在灶樘里摸黑架起火堆烤起苞谷来,压根没听到雷声。
待到水漫进灶房,猛然打开屋门,才发觉外面的雨水铺天盖地,窑顶远远近近的人喊声、犬吠声、哭叫声、吵闹声,乱作一团。
妈冲着下面焦急地喊:“莲儿,快,快牵住牛上来。”
莲子脚刚一迈出屋门,“轰隆”一声惊雷,吓得她又缩回了脚,雨水已没过脚踝,洞坡的水,排山倒海般朝院内冲下来。
“莲儿,快去先把水道抽开,让洞坡水往窖里流。”妈的声音又在窑顶响起,急促而慌乱。
“李丹,快,你们快上来。”两个女孩许是没见过这么大的暴雨,且是冲着这种地窑式庄院往下灌的阵仗,吓得声音里都带了哭腔。
“怎么,娃还在屋里?”邻居有人在问。
“涝池淤满了,快,人都先出来。”远处窑顶传来村长的嚷嚷声,夹杂着小孩的哭声,大人的抱怨声、诅咒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