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北国
那是一个冬天的清晨,我推开门,庭院中又是白茫茫的一片,雪从天上纷纷扬的飘下来。走廊上行走着稀稀落落的下人,穿着棉衣,懒洋洋地端茶递水。看到如此景象,自从我记事以来,都是这般吧,不知不觉看了十七年了,物是人非,我的心情也不是当年的纯真的小女孩了。
伞柄好像承受不住风雪的重量,在我到达前厅的时候便断了,可惜了这把漂亮的伞。我和往常一样向爹娘请安,但他们却带给了我比这天还冷,比风雪更可怕的消息,“女儿,如今你已是十七了,也该到了嫁人的年纪,我和你娘给你许了个好人家,明年春天你便嫁过去。”我有些站不稳了,“爹娘,女儿不要离开你们,求求你们不要把我赶出去。”“女儿,娘也舍不得你呀,可是女大当嫁,难道你要一辈子都在我们身边吗,等我们老了,死了,谁来照顾你呀?”“我给你许的是江南的大户人家,祖上都是生意人,我和江南老爷交好,他儿也刚好二十出头,那晚我们吃酒,便提起你们,看了他儿的相片,长得英气,最适合你不过了。你嫁过去锦衣玉食,你有了依靠,我和你娘便放心了。”我不想听他们说任何一句话了,含着眼泪,跑出了屋子。
我的脚有千斤重,寒气流进我的肺里,呼吸变得沉重起来,为什么要把我嫁给素未谋面的男子,为什么?我疯跑到街上,就连洛阳都不熟悉的我,却要嫁到江南。我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直到跑到我跑不动了。雪小了许多,街上还充斥着叫卖声,我放下步子慢慢的走着,心情实在憋屈,不知不觉留下了眼泪。本是足不出户的我,对有些地方还是很好奇,寻了一处茶馆坐下。茶馆里面热闹,寒冷的感觉顿时消磨。我寻了一处角落,立刻有小二端茶送水,心情虽然低落,但是在这样的氛围里也不知不觉的好了起来。
台上的老头清了清嗓子,周围慢慢的安静起来。待茶馆的人目光皆投过来时,才吐气悠悠然地开始讲起来,“世间百态,大家可相信鬼怪之谈,可相信人会凭空消失没有任何痕迹?”有人便起哄,周围吵吵闹闹,老头拍了一下桌子,又安静起来。“都说江南水乡,也出了不少痴男怨女,听闻苏州城有一女子,容貌姣好,肤白胜雪,许多江南才子公子都慕名前去,只为目睹那女子的芳颜,但去的人都空手而归,有的人说那女子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看不上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有的人打了歪主意,想偷偷去会会,也无终而返。听老一辈人说,女子是在等一个人,一个等不回来的男人。后来那个女子死了,死在她院子里的芍药花旁,满园的芍药被她的鲜血染红,众人凑上去看,但那个女子化成了花瓣消失在了他们眼皮子底下,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听了先生如此说,众人唏嘘,彼此议论起来。我不以为是,喝了一口茶,余光不小心瞥到一处,那个男子应该是刚刚才进来,眼镜上还有些雾气,披着件黑色的大风衣,脚上的皮靴被被雪水洗的铮亮。他寻了一处坐下,不偏不倚地坐在我的左边的角落里,我放下茶杯,转而看向他的脸,金丝眼镜框下的脸,有着江南男子的文质,也不失北方男子的刚劲。他已经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看,他转头向我这边望过来,我们眼神交汇。这种感觉有些奇妙,我感觉周围已经静止,喧嚣的世界只有我们两个人而已。我偏过头来,慌忙地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不再盯着他摄人心魂的眼睛。
“后来周围的人家,经常听见这个院子里传出来美妙的歌声,说是那女子的魂魄不肯离开,非要等到那个男人回来。江南的才子才女听闻这个爱情故事,或许是感慨,这个女子会帮到他们什么,他们说里面住着花妖,如果你想得到浪漫完美的爱情,你把你最珍贵的东西与她交换,她便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那这些人的愿望实现了吗?”有一个人问。
“这也是个传说,不必当真,说书老头的话一半真一半假,呵呵,当成玩笑话罢了。”
不知不觉已是正午,茶楼的人走的差不多了,当我再次望向那边时,位子已经空了,我的心也随之一空,难道一切早已经注定了吗?我跑出去,人来人往,再也见不到他的身影了。大雪初晴,阳光刺入我的眼睛,顿时觉得眼前都是浑浑噩噩的一片,一切都那么不真实,但又那样真实。“小姐,可让我们好找啊,老爷夫人急坏了,赶紧跟我们回去吧。”突然出现了几个丫头,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家中的,家里的红色丝带和箱子着实刺眼,我停在大堂的门前,未踏进去,只听里面父亲和娘还有陌生男人的声音,估计是男方家来下聘礼了吧。我转身变向后院走去,这一走,就像是走了十几年一样,眼前的屋子,就是我生命的尽头,我想。那天自从外面回来我生了一场大病,婚事还是明年春天,可是对于我,这几个月就如数年那般漫长,每日只有人影在我面前晃动,如梦似幻。
等我大病初愈,已是春天,离我出嫁的日子还有一个月,长廊,大厅都已是挂满了红灯笼,牵着红丝带,木窗上也是贴满了红色的窗花,来往忙碌的下人,我还是感觉做梦一样。昨日娘叫人送来了为我量身制作的嫁衣,大红色的长裙,金丝线绣的花样,阳光从木窗透过,洒在嫁衣上漂亮极了。我想这件嫁衣真的很好看啊,但是却不能为自己命中的人穿上了。
出嫁的那天,骄阳似火,院子里的山茶月季开得正艳,门外锣鼓喧天,鞭炮震耳欲聋,我今天穿着我有生以最艳的衣裳,画着新娘子最喜欢的妆容,在父母的叮嘱和眼泪中告别。踏出房门,坐上汽车,离开了这座我待了十七年的院子。我坐在汽车里,扯下我的头纱,前面那辆车坐的是未来的夫君吗?
到达苏州宅院的时候已是五日后了,一切都按流程井井有条的进行着,张灯结彩大户人家,的确不一样。我被丫鬟们送进了新房,我扯下头纱,眼前烛影摇晃,我的眼泪也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房外的戏曲声还在唱着,喧闹充斥着我的耳朵,我的脑袋昏昏沉沉,眼前恍如隔世。
不知多久,门外逐渐归于平静,门被人轻轻推开,红色的薄纱映出眼前高大的身影,摇摇欲坠,一步两步……“咚!”
(貳)南国
她从屏风那边走出来,阳光透过镂空的木窗,扑在她的旗袍上,那旗袍上的花,就和着阳光缓缓的开了。她慢慢地走到我跟前,两只眼眶里似乎要滴出水来,我移了眼,转而看向她的嘴唇。我被她朱红色的嘴唇迷了眼,只见她嘴唇微启。
她如今这样,是我娶她过门最美的样子了。我与她说:“今日这是怎了?你有些奇怪。”平日里的她也就是一身素衣,也不施粉黛,与我成亲后,也只安静的做我的夫人罢了,今日如何这般奇怪,做般风情的打扮。
我解开脖子上的纽扣,走到书桌前,等她回答我。我坐下,也听不见半声言语,我有些不耐烦地望向她,只见她站在门口,一动也不动,若不是阳光落在她脸上,鼻前有些雾气,当真像个幻影一般。我随手拿了一本书,故作姿态的看了起来,“有何事是无法对夫君说的?”我往那边瞥一眼,她却不见了,我往那边走过去,只见一绢手帕搁在地上,别无其他,那手帕上写着两行字,我在阳光下却怎么也看不真切。
我跑出房间,一路路地问下人,都说未曾见到夫人。别无它法,我只好去问我娘,老夫人正在花园逗猫,我恭恭敬敬地走到她身后,她停了手中的动作,“无事不登三宝殿,乖儿子有何事啊?”她那尖酸刻薄的声音和语气,着实让我感到恶心,但是我又不得不来寻她。“我夫人她突然在我房中在我眼皮底下消失了,我知道娘您懂得这些,才来询问这其中的道理,不要让那妇人闯祸事才好。”“你的夫人在你房中消失,可关我甚事,你自己寻吧!”我以为她要帮我,却说了这句话便将我赶了出来。
我无奈,转身离去,消失就消失罢了,我与那女人又无干系,在意这么多做甚!不知不觉走到了梨园,如今已是春日,看着满园的梨花零零散散地飘落,就像冬日落雪,着实感到凄凉,又想起那女人来。我是同她去年这时成亲的,那时八抬大轿娶她过门也是轰动了整个苏州城的。现在想起那时身着红装的她,也如消失前那般美艳动人。我们之间没有情爱的,只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这一年里,要么都不说话,要么你说一句我答一句,然后又沉默下去了。我也不再回家寻无趣了,整日整日的待在外面。
有一日是下大雨,这雨来势汹汹,像是要把平城淹没似的。那是我回家已晚,远处从车里看见自家大门前有个瘦弱的身影,不停地来回走着,我下车走过去,便与她焦急的双眼对上,我拉着她的手走进去,“雨如此大,为何还在门口等着?”她也不说话,任由我拉着,我便知道也问不到什么,变甩开她的手独自去了。
第二日便是大好的晴天,我昨日淋了雨,感觉头有些疼,我穿上衣服,又想起她昨日也淋了雨,于是穿过长亭寻她去。我走到一棵树下,她正坐在摇椅上,身着淡青色的绸衣,蓝色纱裙,白色的鞋也时不时抬起又落下,修长白皙的手上拿着一把团扇轻轻摇着,她一会儿看湖里的鱼儿,一会儿望向旁边的山茶花。我看傻了眼,她那样的美好,连满园的繁花也只能做她的绿叶罢了。看她这潇洒模样,也知她无大碍,我便悄悄地走了。
那时的春日繁花也惹人莫名的心烦,花朵本该在山野里自由,怎叫人移过来这样糟蹋了。我又想起了她,本该做一朵无忧无虑自由的蒲公英,却被禁锢在这深宅大院中,越想越觉得愧疚,越发烦躁起来。
如今又是春日,在这庭院中也寻不到她的身影。我与她不过相处一年,可她消失,眼前一幕幕都是她的影子,她看书时偏头拂发的样子,在园中打理花草的背影,还有她睡觉时粉扑扑的小脸……我摇摇头,我何时对她如此念念不忘了。不知不觉星子已在天上挂着,隔院的戏台也已搭好,我寻了一处坐下,梨花肆无忌惮地落在我身上,其实我已感觉到两行清泪已落下,只是太迟明白这道理罢了。我将那手帕拿出来,才在这廊灯下真真切切看清了那两行字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满园的梨花落得差不多了,我起身,隔院的戏子便唱到:“只道那情爱之深无边无际,未料这离别之苦苦比天高……”
(叁)冥
我这几晚都做这些奇怪的梦,每每被吓醒,衣裳尽湿。她总是在我的梦里说一句话,“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里。”我每日被这句话困扰,茶饭不思,我决定去找我娘,向她问清楚这其中的究竟。
春日的清晨,本该是轻松美好的,但是这院子里的风景是压在我心的上的石头,让我喘不过气来。娘的院子在西边,那是大宅里最偏远的院子。娘很早便和父亲分居,独自一人不管世事。当我去时,她正在打理她的小花园,黑猫在摇椅上打盹。
“娘,求您告诉我,那个女人究竟去了何处?”我站在她的身后,不知用何种态度对她。
“我已经说过了,我不知道,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女人都看不住,瞧你的出息。”我已经习惯了她说话时的不耐烦和厌恶,而以前的娘是极温柔的善良的女人,这一变就再也没有那个温柔的身影了,连我结婚时她也没有出席。
“为什么,娘?您以前不是这样的?您的温柔贤淑呢?”
“呵,你们男人总是自以为是,既然男人可以变心,为何不许女人变?没
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就算有,那就是任何东西都在改变。原有的东西消失,变出来的或许是在保护自己。你说你妻子消失,那你知道为何吗,你有了解过她的心吗?”娘手里摘了几枝花,直径走进屋里。
“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里,母亲,儿子再问最后一次,这是什么意思?”她身体一愣,转瞬即逝,仿佛那个反应从来没有发生过。
“可能这就是这个年代的女人的命吧。”她平静地说出这句话,没有任何情绪,只剩温柔。
我看着紧闭的房门,明明透过那些雕花能够看清里面,但却什么也看不见。这道木门就像枷锁,困住了娘,她被父亲遗忘,被这个大宅中的所有人遗忘,而我,她的亲儿子,更让她失望吧。
那年我只有十几岁,有一天晚上父亲带回来了一个女人,她年轻漂亮,父亲让我叫她姨娘,我没有,我讨厌这个女人。那晚娘在房里沉默了很久,那时我小,不懂,但我知道娘很伤心,那时他们会在书房谈诗论书,下棋作画,但那个女人出现之后就把父亲的心带走了,父亲没有想起过娘。我反抗,父亲却对娘更是冷淡,直到把娘安置到西边最偏远的院子,把我和娘分开。
我每次只能偷偷地去看她,她总是在房间里面沉默,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娘不许我安慰她,总是把我赶走,渐渐地,我也很少时间来看她。再去看她,也是成年之后,我永远也忘不了时隔多年再次见到娘的情形。那是冬日,马上就是除夕,我想去给娘送些年货,大宅院每一处都是张灯结彩,而娘这里却阴森的像鬼宅,毛鬼悚然。我推门而入,娘正坐在院子里,那处点着昏暗的油灯,娘穿着暗红的旗袍,上面绣着一朵芍药,披着黑色的披肩,捋着黑猫的毛,慢慢慢慢地,眼神空洞而又诡秘地望着我。
“娘?”我的喉咙沙哑,我听地出来我的声音在颤抖。
“这么多年了,我的亲儿子终于舍得来看我了。呵呵呵……”
“娘,你的声音?”我哆嗦,她站起来,她瘦了很多。当我看见她的脸时,我震惊,容颜未老,风韵犹存,而她的眼睛变成了墨绿色,泛着微弱的光。
“你是我娘吗?”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乖孩子,几年过去了,你连亲娘都不认识了吗?”
“娘,对不起。”我哆嗦得更厉害。她的手覆在我头上,我便两眼一黑不省人事。
翌日醒来,我发现我躺在我的房间,他们说昨晚上我像丢了魂儿似的,拉不住我,却回了房间自己躺下了。我此后再也不敢去西边的院子,也没把娘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肆)黑暗
我看见镜子里的人,黛眉红唇,一身红色旗袍,上面绣着一朵芍药花。我嫁入江南,但这里不属于我,我不再是大小姐,而是囚禁在这里的犯人。我是一个倔强的人,这个时代就是如此吧,不能选择自己的家世,不能选择自己的婚姻,但我很快就要自由了。
那日我在花园看书,一直黑猫出现吸引了我,那只黑猫把我带到了西边最偏远的院子,我从来没有来过西边,这院子让我感到害怕。远门打开,我看见一个漂亮的女人正在打理花圃,她穿着暗红色的旗袍,雪白的手臂露出来,风情万种,美得如同一幅画。
“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请进。”她的声音很温柔,如她人一样。
“你是谁,为何住在如此偏远的院子里?”我很好奇,这么美丽的女人为何无人发现。
“呵呵,你不知道很正常,我是你丈夫的母亲。”
我看着她的脸,不可思议,“好了,不要用质疑的眼神看着我了,我是他的母亲,但是这家人早已将我忘得一干二净,所以我与他们没什么关系。”她走过来,握着我的手,“辛苦你了,不情愿的的嫁进来,有过的如此不如意。”
“娘,您都知道了?”
“当然,这宅子里发生的一切我都知道,你大婚之日,敲晕了你的新婚丈夫,之后又装病,有一天你看见一个男子,你喜欢他,但是你不能离开,你的丈夫不爱你,你也不爱他,你想走,却又走不掉,你现在很痛苦是吗?”她一字一句说在我的心上。
“你想出去吗,或许,我可以帮你。”
“我想走,我想永远离开这里。”我激动得握住她的手。
“多可人儿的闺女啊,我也不想让他们糟蹋。做任何事情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你愿意拿什么东西与我交换呢?”
“我来到这里,什么都没有了。”
“不,我不需要那些金银首饰,对于你重要的东西,譬如你的父母,清白,生命,心里的爱人,你的心。你好好想想,要不要交换,说这么多我也累了,想好了晚上再来找我。”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如果能离开,我想我失去什么都无所谓了。
傍晚,初夏的余晖最后一缕阳光照进来,我竟有些留念它的温度,至少他比这宅院中的人更加温暖。“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或许就是这样吧,在娘亲的手帕上我写下这些字。
我推开那扇门,那处点着昏暗的油灯,而她在黑暗中。
“决定好了吗?要将何物交于我?”
“生命可贵,却不能与爱情与自由相比,如今我已经失去了自由,我不想连爱人的心都失去。”
“若你死了,如何去爱人呢?”
“若我死了化作世间的一花一木也好。”
她站起来,我看见她泛着微光的墨绿色的眸子,我才知道,她与正常人不一样。
“你不惊讶吗?”
“嗯,我不在乎,如果能够帮我,我不在意你是谁。”
“我喜欢像你这般美丽聪慧的女子。看着我的眼睛,你看它像什么?”
“一汪深潭。”
“那你可知道我这眼睛里装着多少人的东西吗?”
“不知道。”
“我在这世间100多年,见过多少人情冷暖,爱恨离别,救赎过多少人,却救不了 自己,放不过自己!哈哈哈……”
“你还在等那个男人?”
“我也不知道,时间久了,我不知道我是否还在等他。我真的好想见他一面,我怕我走了,来世都不认识他了。”
“对不起,提起了你的伤心事。”
“没事。”她握住我的手,“看到你们这些小女孩,想到了我当年而已,接下来我的话你可要听仔细了。”我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
“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里,用你的命换一缸让你消失的水。”
望着屋檐下的那缸水,我嗤地笑出了声,“好啊,我早就准备好了。”
“去吧。”我泡在水里,寒气袭来,我的意识有些模糊了。
“明天见到他时,不要与他说话,站在有光的地方就好了。”她沉默了一下,继而说道,“你消失了,如同你死了,没有尸体,只是你心里的那个人身边的一个物品而已,你看不见也摸不到他。”
“已经足够了,谢谢你,花妖。”我迷糊地拉着她的手。
花妖莞尔一笑,“花妖多难听啊,我叫芍药。”
“和你的人一样,温柔且美丽。谢谢你芍药,你给了我一次重生的机会。”
“快睡吧,明日你便可以离开了。”
我缓缓地闭上眼睛,身体沉重。
翌日清晨,我睁开眼,红色的帐子,雕花柱子,梳妆台,一切都清晰起来,我回来了。我拿起梳妆台上的手帕,“嘎吱”阳光破门而入,当然还有我的丈夫。他走到我面前,看着我的眼神很奇怪,我习以为常。
“今日这是怎了?”他有些不耐烦,转过身走到书桌前,拿起书来看。
我莞尔一笑,慢慢走到阳光下,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声音,初夏的阳光真的好温暖啊,我笑了,我从来没有笑得这样开心过。花儿的芳香,鸟儿的鸣叫,佣人打扫院子的声音,丫头的嬉笑声,还有翻动书页的声音……
(伍)生命/等待重逢
“花妖,找我来有何事?”张眠风坐在石凳上。张眠风一大早就收到花妖的来信,说有一样重要的物件交于他。
“张都督,都是活了100多年的人了,能不能直接叫我的名字,花妖多难听啊。”而这100多岁的他也和她一样容颜未老,风韵犹存。
“说正事,我没时间陪你唠嗑。”张眠风脱下黑色风衣,逗着黑猫。
花妖把一盆水仙递给张眠风,“喏,送给你的150岁的生日礼物。”
“火急火燎地叫我来就是为了一盆花?”
“我本来是一枝花妖,却干着月老的事情,你说说,我何必呢?”芍药摇了摇头,无奈的耸了耸肩。
“你什么意思?后悔当初我救了你?”所有人都怕他的眼睛,他们不敢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经过岁月的沉淀,能洞察一切。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这个世间有女人能为了你放弃生命,你信吗?”
“呵,她凭什么?”张眠风在世100多年,经过世间百态,不管什么事都无法扰乱他的意志。
“凭人家对你一见钟情啊。一个女人,在她嫁入这里之前,就对你念念不忘了,可想而知她在这里有多痛苦,她为了自由和爱情,放弃了自己的生命,为她可惜,也为她庆幸。”花妖看着张眠风的脸,没看出任何表情变化,张眠风早已将自己所有的感情藏于心间,不容许有任何人看穿他的感情。
“这世间的女子都命苦,幼微也是如此。”张眠风深情终于有了些松动,他凝视着桌上的水仙。
“我知道了,这盆花我带走了。”
“张眠风啊,你能不能像个正常人?”花妖无奈。
“我的身份就注定了我不能。”张眠风走了,带走了那盆水仙,消失在黑暗中。
不久,苏州城的一个富贵人家因为得罪了张都督,家世逐渐衰落。秋风凉,人心冷,没人敢伸手帮助那家人。
“娘,儿子无能,不能保护好这个家。”
花妖看到眼前这个男子,不知怎么说。其实花妖早就猜到了,这家人走不长的,“就算你们之间没有爱情,若你能好好爱护自己的妻子,或许有一日能够打动她。可是你却负了她。”
“是儿子懦弱,成为了和父亲一样的人。”他想如果能再来一次有多好。
“世间或许没有重来的机会,只希望你能明白,若是不爱她,乘早放她走,若是爱她,就要相守到白头。”他缓缓站起来,“儿子明白了,儿子明白了。”他转身,慢慢走向秋风中。
而张眠风这边,他正在看着桌上的水仙发呆,依照花妖的行事,这盆花便是幼微吧。
或许他们是有缘的,张眠风那日见到她,就看出来了,那女子与他会有纠缠。那年春日,他再次见到她时,她风光出嫁。若说在茶馆见到她时是惊鸿一瞥,她出嫁时他便深情已付。只是生在乱世,张眠风不能顾及太多儿女情长,只想这辈子护她安好,没有想到幼微会为了他放弃自己的生命。
“幼微……幼微,你不会让我等得太久吧……”秋风吹来,桌上的纸沙沙作响。
“咚咚……”
“进。”
“张都督,政府那边来人了。”
张眠风缓了一会,才说道:“走吧。”
他走了,那张泛黄的纸上慢慢地出现了一行字。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