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是我们养的一只公鸡。
近日我们发现,将军已经找到了一只公鸡的感觉,啼叫日渐规律。它除了在接近午间阳光正好的时候啼鸣,每天清晨我们都会准时听到它的叫声。那时候正是邻居家读中学的孩子早起出门的时间。
古语云:犬守夜,鸡司晨。被后人称为诗鬼的唐代诗人李贺曾写到:雄鸡一唱天下白!宋代王安石也有诗云:飞来峰上千寻塔,闻说鸡鸣见日升!可见,自古以来在人们的生活和意识里,黎明报晓是雄鸡的本职和本性。但是我家将军这种本职和本性发掘得有点晚,它的规律性的啼叫并不是一开始就会的,它开嗓的第一声是在一个午后。那天下午,我小睡起来收拾好,正要出门去接女儿放学,突然听到了一声鸡啼。虽然自己养着公鸡,但是居都市日久,这种久违的声音还是让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真的吗?是将军在叫?我正愣神儿,第二声响起:喔-喔-喔喔--!很清晰!我快步走出去,正遇见推着轮椅的隔壁爷爷,他见我出来,忙笑着对我说:“你家的公鸡打鸣儿了!”是真的!笼子里的将军正踱着胜利者一样的步子!但是它一看见我,立刻忘记了将军的气势,两只眼睛盯着我,急吼吼地啄着笼子等我放它出来。笼子是太局促了!
从那时起,就经常听见它的啼叫了,它想什么时候叫就什么时候叫,随时随地都可以叫起来,却从来没有报过晨。我怀疑它的生物钟是乱的,它还没有找到作为一只公鸡的职责和本性。
但是好歹它叫了,证明它已经是一只公鸡了。之前我们一直怀疑它是母鸡呢!或者也可以说是更希望它是母鸡。小时候我们背诵过的儿歌我也教给女儿背过,有一首写公鸡的我很喜欢:大公鸡,真美丽!火红的冠子花外衣。油亮的脖子金黄的脚,要比漂亮我第一!多么漂亮多么鲜明的公鸡形象啊!可是将军却不是这样。那时候另一只鸡还在,它们是差不多完全一样的两只。从外表看,完全看不出它们是雌是雄,因为一切特征都不那么明显。没有大而红的冠子,只是头顶上小小的一道儿,同样没有漂亮的流彩的颈羽,也没有高高翘起的绚丽的尾巴。这两只毛色微微发黄的白鸡实在和邻居家的母鸡相差不大。隔壁爷爷总是问:“这是公鸡母鸡呢?怎么也不打鸣?”它们跟母鸡唯一的区别就是这两只鸡一放出笼子,就会疯跑一圈儿,然后时不时地炸起脖子上的毛羽互斗一番,倒是很有雄赳赳的气势。现在想来这不就是再明显不过的公鸡的特点了吗?可能那时候我们心急了,它们还没长大;还有就是我们真的希望自己养的是母鸡,哪怕有一只是母鸡也好啊!以后可以生蛋啊!女儿是多么期待有捡鸡蛋的快乐啊!
但是将军真的只是公鸡。它渐渐地在我们不注意的时候变漂亮了。头高昂起来,冠子又大又红了。脖子上的羽毛像柔软的缎子一样闪着淡金色的光。尾巴也高高翘起来,像一弯虹,白色的长羽里夹着淡金色的流苏一样漂亮。最特别的是那一对脚,金黄色的鳞包裹着,一抬一放,都有十足的将军气势。你猜对了,它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将军也是有脾气的。我发现它有时候用叫声提醒我们给它食物,而且稍不注意,就会在喂它食物的瞬间被它尖利的嘴“亲吻”。这种“亲吻”有时候会“吻”掉一块皮。从此学会喂食而不被袭击的方法,陌生人也被我们提醒不要企图去亲近它。
虽然它不能生蛋,还会啄人,但是我们还是喜欢它的。不仅仅是因为它漂亮,也是因为我们之间的感情,我们是从它还是嫩黄的、一只小手就可以握住的鸡雏的时候养起来的,现在已经是漂亮的大公鸡了。原来的三小只,只剩下这一只了。谁见了都说:这公鸡真好看!可以杀着吃了!女儿眉头一皱,小声说:谁也别想打我的大公鸡的主意!
在这个久居的都市里,每天能听见它的叫声,是一种乐趣。让人觉得山居生活更有感觉了。慢慢地,竟然觉得,清晨的鸡叫,有一种电子钟和手机铃声给不了的时间的感觉。不由得想起朱子《治家格言》中的话:黎明即起,洒扫庭除。想起我的姥姥,以前他们那一辈人就是靠着公鸡打鸣和日光的移动来判断时间的。姥姥经常说:鸡叫头遍我就起来做饭了!老爷儿(太阳)晒屁股了,你还不起来?老爷儿都到脑瓜顶儿(指中午)了,可该烧火(烧火就是做饭的意思)了!老爷儿偏西了,该烧后晌儿火(烧后晌儿火,就是做晚饭)了!我们的祖辈父辈就是在这种自然的提醒和暗示下养成了勤劳简朴的生活习惯,把简单的日子过得有声有色、有滋有味儿!
正午,阳光很好。我在窗前翻动晒得半干的红薯。将军一声嘹亮的啼叫划破安静的院子,邻居家的两只母鸡在柿子树下刨土,前院儿的两只小狗在坡儿顶上抢一只旧袜子。我脑子里冒出两句诗来,一句是陶渊明的“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巅”,一句是顾况的“板桥人渡泉声,茅檐日午鸡鸣”。
初冬,小院儿。山居,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