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RST CONTACT
过了几天,米斯特邀请陈珊珊吃饭,询问她有没有想去的餐厅。陈珊珊说只有下班后有空,然后想了几个,让米斯特决定。米斯特说,你选,毕竟是头一次请你吃饭,得照顾你。陈珊珊想了半天,提议去试试街拐角健身房附近一家日本料理小店。
傍晚快下班了,陈珊珊去了趟洗手间,顺道照了照镜子,抽出张边上擦手的纸往脸上按了几下。世界上有一样东西叫做吸油纸,但对她这种人却是多余。在十几岁大多数女孩子脸蛋美的跟花瓣一样的时候,陈珊珊却是上课一犯困就把头埋书本上,额头上的油至少可以浸透两页。洗完手她撸了把头发,回屋拿包下楼。好在她今天穿了蓝灰色长裙和中跟凉鞋,不然跟男人没两样。
她从办公区出来,走出院门,发现了路边泊着的米斯特的奔驰。米斯特坐在驾驶座上,穿了件肩膀佩肩章的灰蓝休闲衬衫,换了副框架眼镜。
珊珊上次坐后座是因为,除了司机,需要做选择的人中,米斯特先上了副驾。而这次,她再坐后边显然不妥。何况车主本人驾驶,副驾才是更尊贵的位子。
她犹豫了一下,主动拉开车门上车,跟米斯特打了招呼。米斯特一只长毛大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放下手机,问要不要帮你调遮光板。珊珊忙说,不用,我自己来。很近的路,车子一拐就到了。
这个小店平时冷清,晚饭时分总算有了三三两两的客人。有的围坐窗边半自助铁板烧台前,有的面对面默默喝酒。服务生把他们领到一个两人桌。
落座后米斯特边翻起菜单,边招手边用中文说服务员,然后用英文点菜,同时问着陈珊珊的喜好。陈珊珊不喜欢点菜,就连选套餐她也总是在A和B之间不知道徘徊多久,今天她也不饿,就当米斯特问喜不喜欢青瓜卷和豆腐时点了点头,然后说,再来个鸡蛋羹和味噌汤。
服务生走了,一时有点冷场。陈珊珊不是第一次跟外国人吃饭,不过以前都是领导交办任务,一群人去,她负责选地点菜结账报销。这时,平常惯用的寒暄套路一下子统统用不上了,比如你的衬衫很赞么,已经在刚见面时说过了,而你的领带很赞么,对方又没打。
还是米斯特先开口了,说我听朋友说这附近有家餐厅很不错,既有北京烤鸭又有上海小菜,你知道么?好像还在你们办公楼附近,说得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这个陈同学必须知道。A公司招待外宾几乎定点那家餐厅,因为走路不过5分钟,有堪比五星酒店的整洁,有中式风格装修考究的包间,还有为A公司提供的特殊折扣。去的多了,她居然总结出一套类似宫保鸡丁、腰果虾仁、杭椒牛柳这样百搭不出错又值得点的标准菜谱来,遇到时间紧张来不及skirting around的情况能直接递给服务生。
她说,的确不错,但不论早晚都能碰到几桌同事。如果我跟你单独去了,没准会被上升为党员的原则性问题。米斯特听了,理解地笑着连说,you are so right。
不知道为何,汤先上了。陈珊珊毫不犹豫拿起勺子喝起来,才发觉上了一天班,已经渴了。米斯特微笑着说,你可以端起碗来喝。然后又问要不要点喝的饮料,珊珊一想,这里都是雪碧类的瓶装冷饮,没啥值得期待,于是说不必了,我喝茶就好。米斯特面前摆上了两盘小巧精致的红色吞拿鱼和三文鱼刺身,动筷子之前还问珊珊要不要吃。
两个身高加一起再平均也有1米8的人,吃了一顿袖珍晚餐。米斯特说,他1989年第一次来北京,住长安街边的民族饭店,打那起学会了自己做饭-炒豌豆,那时满大街的北京人都还在骑自行车。后来他被派去马来西亚、菲律宾,又派回北京任某车企巨头中国首席执行官,辗转这么多年过去,现在都退休了,自己还是没学会讲中文,然后一脸遗憾的表情。
陈珊珊突然对他说的1989年产生了兴趣,她想起自己天天搬着个小板凳看电视的童年。有一天电视屏幕上突然出现了拥挤推搡的人群还有立交桥上吊着的一具烧焦的尸体,那年她7岁。后来,听家里唯一的高材生,在省城读大学的二舅家姐姐说她也去参加了,才知道这事跟学生有关。在珊珊长大的过程中,在饭桌上父辈那些北方汉子们把酒闲聊的时候,这事被多次提起过。纵然真假难辨,都比她在学校历史书上读到的几行字有趣多了,这可能也成了珊珊喜欢坐酒桌上听大人们聊天的原因之一。
然而终究还是活在墙内的世界。这会儿,她的好奇心一发不可收拾,到底那个事件西方人怎么看,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于是问,那你应该知道6.4咯?米斯特显然被她眼里的光给照到了,但不知为何没有直接开谈,只说,当然,对这件事我家里有一本书,作者是一个美国摄影师,很多图片。
本来吃得要睡着的陈珊珊,突然来了兴致,她断断续续讲了自己对这件事的理解。米斯特说,那不如一会吃完饭我带你去我家找这本书看看?
陈珊珊想了一下说,可以,但你可不要觉得我傻所以好欺负噢。
谁说你傻的?
我妈我弟都这么说。
不知道为什么,米斯特脸色一沉,说你才不是!还有点生气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