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一天天从指缝间滑落,眼看着年到了,前些年过年的场景像一串串风铃,在记忆里随风飘荡,停留在父亲每年过年书写春联的剪影里。
进入腊月,天气越来越冷,冰天雪地,寒风凛冽,父亲也怕冷,可他得硬忍着。眼看年到了,父亲心里越来越急,心劲越来越大,好像要收获即将成熟的一垄垄麦穗,要抢着干。
父亲从县城印刷厂背回了一箱箱裁好的珠红纸,新买了毛笔、青漆、金粉和汽油,当这一切准备停当后,年在父亲布满老茧的双手下铺张开来,他就将满腔的热情和希望寄托在年前这段时间里。
生于1944年的父亲,十五岁时县功初中毕业,恰逢三年自然灾害,贫穷和饥饿使父亲被迫缀学,投入了生产队的劳动中。后来因为父亲写的一手好字,算盘打的又好,成为村小学的民办教师,是乡亲们眼中有知识的先生。
每逢过年前夕,父亲便在院子里摆上桌子,在寒风凛洌中为乡亲们义务书写春联。写春联是手艺活,看上去轻松,真正能提得起毛笔的人不多。父亲是村子里写字的把式,毛笔字写的又快又好,加上父亲脾气好,为人热情,对乡邻们有求必应。于是,每逢过年,父亲成了乡亲们眼中的大红人,备受尊敬,来找父亲写对联的人格外多。
父亲用纸刀裁好红纸,根据字数多少折出方格,然后全神贯注地站立桌前,挥毫泼墨,喜庆吉祥的话语在红纸上跳跃,丰满圆润的毛笔字,透着无限的笔力,散发出淡淡的墨香,很快一幅对联就写好了。院子里围观在父亲周围的乡亲屏气等待着,在每幅对联写完的间隙,发出啧啧的赞叹声,然后等着墨汁凉干,每个人都满意而归。
“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由桃符演变成的贴春联习俗,自西汉延续至今。春联的门类众多,大门贴上“喜居宝地千年旺,福照家门万事兴”的大对联,院外的墙头上也要有“出门见喜或东来紫气、西望瑶池”;主房门上贴上了“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的增寿对联;灶房门上贴了“三餐饭美乐全家,五味烹调香可口”的对联;院子刚进去的土神堂前也有“土中生白玉,地内产黄金”的上下联,和“土生万物”的小横联相配;灶房的灶神被请在灶房的墙壁上,写上“上天言善事,下凡降吉祥”的小对联,天神爷、井神爷、财神爷、苍神爷名目繁多,乡亲们敬畏着一切神灵,供神敬神给神贴对联,希望神能保佑平安健康。
高大的椿树上也有“枝繁叶茂”的祝福,鸡舍猪圈也贴有了“鸡鸭成群、骠肥体壮”的条幅,临未也要搭梯上楼去在粮包上贴个“五谷丰登”的条幅。大大小小的对联全部贴完,得用了大半天时间,使家家户户院子焕然一新,一片喜气。
父亲还在寒风中为来得晚的乡亲书写着对联,一串串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起来了,年就到了。累了好几天的父亲,年饭一吃,在酣声中熟熟的睡去。
正月初一,看到父亲手写的对联,贴满了大街小巷的门头,染红了各家的门楣,喜悦堆满乡村万户人的笑脸,我也有一种惬意的满足和自豪。
多年来,父亲为村里乡邻写对联的情景,成为我对故乡年味的一种记忆。那场景历历在目,久久不能忘记。
如今乡亲们过年的对联,还常有人找父亲来写。可父亲老了,有人不好意思再麻烦父亲,就图方便,到集市买些印刷的对联,随便一贴了事。每次春节时回去,抬头看着各家气派的大门框上,贴着印刷的春联,看上去像花花绿绿的年画,千片一绿,感觉上总好像少了点什么!
年越来越近,一幅幅春联,唤醒了我深潜的记忆。故乡高高的山梁被父母张望的眼晴柔软,我用笔打捞起一丝丝渐行渐远的年味,安慰我那一缕抹不去的乡愁和对故乡亲人们的无尽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