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次遇见他是在自己家楼下的酒店门口,她坐在隔壁餐厅的一楼,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勾勒出日落的景象,面前的车厘子味的蛋糕刚刚从冰箱里拿出来,周围还有细碎的冰碎,比起这块完整的蛋糕,她更喜欢这些毫不起眼的小冰茬,它们像细碎的绒毛,散落在经不起风浪的空气里。
好几天前她就知道罗森从外地回来,而且就住在自己家的酒店里,这个消息并不是从罗森嘴里知道的,她和罗森自从高中毕业后就音信全无,她一直在他的世界里活得像个透明人,可是她的世界里他却不处不在。
当想念成疾的时候墙角的泥土是他,海边的日落也是他,天上的云起云舒也都渐渐形成了他模糊的样子。
上高中的时候她经常翻墙逃学,是班上开始化妆最早的那几个女生之一,本来她样貌就不差,再加上学会了描眉画唇以后自然是引起了一些男生的目光,当然也招惹了一些骂名,和一些女生嫉妒的眼神。
但是她倒自得其乐,她的高中生活不像普通高中生那么枯燥,当然也丝毫不励志,因为家庭环境还不错,她爸爸有一天就问她:“就你那点成绩我看你都够呛能上个大学,我前几天听你们老师说有的画室来招艺术生,要不你去看看?”
她听完这话美的不行,班里的艺术生都是只上半天的课,剩下的时间都不在学校,她天天看着这帮人正大光明的走出校园的大门,不想她似的,还得像个猴子似的翻墙。
从那以后她就开始每天只上半天的课,剩下的时间都装模作样的去画室里面呆着,不过这样的日子只持续了两天,两天之后她还是像逃课生一样大摇大摆的出去玩。
其实并不是想要出去玩,也不是没见过外面的世界,而是就想留费尽心思的留在他身边。
那个时候她喜欢的男生就是罗森,罗森一米八的个子在当时发育比较晚的男生群体里高大而突出。再加上罗森是班里最早的一批艺术生,就总觉得他好像和别人不太一样,不过她俩选的专业不同,她是个美术生,而罗森俊朗的外表刚好适合学空乘。
她曾经见过一次罗森为了面试穿蓝色西服的样子,背部挺直而宽厚,那样的肩膀就好像是名川大山遗留在人间的种子一样,刚刚好的九头身。而刚上高二的她就像个瘦猴子一样,身高还不到一米六五,矮了罗森整整一头。
罗森穿西装时候的正经样子并不多,多的是穿着蓝白校服嘻嘻哈哈大摇大摆的样子,上高一的时候罗森就开始和一群人逃学,校门的围墙并不高,上面也没有乱七八糟的电线网,有的时候他们惯常的方式就是一个男生骑在另一个男生身上,在上面的那个男生先翻墙,其中最高的男生排在最后一个。
常常这个最后的男生就是罗森,而她则排在倒数第二个,80多斤在女生里算是很瘦了,但是每次她骑在罗森肩上的时候罗森都发出叫苦连天一般的声音:“哎呦,你能不能行了,你能不能减减肥啊。你看我这瘦弱的小身板。。。”
一到这个时候她就想瞪罗森,但是她眼前是一堵深褐色的墙围,她只好拿手开始拽罗森的头发,表示自己的愤怒,她低下头看见罗森正在往上看,他嚷道:“小桃子你再这么拽我,我以后就不洗头了我跟你说,我这早上刚梳的发型,我还怎么见别的妹子。”
墙对面的两个男生饶有兴趣的看着罗森:“她在你还想看谁啊兄弟?”
高中的时候男生都开始流行用发胶,早上的时候总要用那种东西先在镜子前抹抹自己的头发才能得意洋洋的出门,但是罗森却从来都不抹,因为有一次他抹完之后她再拽他的头发顺口说了句:“这怎么摸着这么难受。”
从那以后他就不再用发胶了,她发现了这种改变之后一阵窃喜,还以为是因为自己说的那句话。
这样的一种日子持续了很久,她和他们三个男生一起先是翻墙逃课,后来就变成了一起打扑克打牌,人齐的时候刚好凑成一局麻将。她沉迷于这样的日子,更确切的说是她沉迷于在他身边的日子,即使没有名份。
这种日子持续了两年,这两年里罗森不是没换过女朋友,但是她的驻守却成为了一种习惯一样蔓延在了他的生活里。
高三的时候他们一行人打算去青岛玩,跟家长称其为步入高考之前最后的狂欢。
除了他们四个以外还有两个女生,是罗森的朋友,她根本就不认识,但是她当时觉得既然是罗森的朋友那就得好好表现一下,开始学着在自己根本不熟悉的女生面前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她对罗森的喜欢基本上算是一见钟情,但是她一直都将这种感情藏着,因为羞涩也因为深情,可是后来她终于坦白了:“我就是怂,就是害怕,我怕我说透了以后连朋友都做不了。”
她不清楚对于这种暧昧的关系罗森是怎么看的,但是她一直都骗自己——说不定我们当了这么久的朋友,总有一天可以在一起啊,毕竟从朋友到情侣之间只有一步之遥。
但是当时她太单纯,不知道自己为了跨越这一步之遥需要承担多少委屈。
她认为自己把这种暗恋藏的很好,但是她忘了很多时候能将这段关系维持下去的只是一个人装傻另一个人不说,常常这种平衡总是会被第三个人一览无余的看透。
都说女生之间才最懂女生,陪罗森一起来的那个女生一眼就看出了她稚嫩的喜欢。
她们四个人打牌的时候这个女生总是有意无意的往罗森身上靠,罗森什么也没说就是笑嘻嘻的打趣道:“你能不能别总想趁机看我的牌。”
女生撒娇到:“哎呦你怎么这么抠。”
她面对面的和罗森坐着,看在眼里,全是苦涩。
可是她对面的那个男生只是低着头浅浅的笑着,她在那几天里经常恍惚,像罗森笑容这样温暖的人,应该不会看到自己心里的不断崩塌吧。
是的,不断崩塌,这就是那几天在青岛她的感受。
第二天她们出去吃海鲜,罗森拨了一只青虾放进她的碗里,旁边的女生开始起哄:“怎么就知道给她啊,你够不够朋友。”
总这么被欺负,她忽然想将愤怒和不满全都爆发,但是却发现太难做到了,这根本不是因为什么她天生的脾气好,谁都知道她在学校里面出了名的逃课打架,完全不在乎老师和别人的眼光,可是现在自己却被欺负成了这副说不出话的德行。
那一瞬间情绪在心脏里面被一次又一次的碾压,但是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觉得自己少了一种身份,一个可以正大光明去吃醋的机会,原来在罗森身边这么久,她还是连一个身份都得不到。
罗森什么也没说,低头笑了笑,睫毛根根分明,转手就剥了一只虾给旁边的女生。
她在海边散步的时候海水一层一层的向上蔓延,染湿了铺在大地上的黄色沙粒。
下午回宾馆的时候,他们四个人打了一辆出租车,罗森坐在前面,她和另外两个女生坐在后面,但是她尽力的将自己往窗户旁边靠,她忽然多出来一种疏离感,她想和这个世界,这些人,都分开,她忽然想要消失在这个不怎么明媚的下午。
晚上罗森照常和几个男生叫她去屋里面打牌,她换好衣服以后穿过长长的走廊,刚要敲门听见里面传出一阵嬉笑声,她听见一个男生问罗森:“诶,你和小桃子经常呆在一个屋里面什么也没发生么?”
另一个男生说道:“你俩肯定发生过什么吧,你俩是不是睡过啊。”
但是罗森却什么也没说,他没有和别人辨别她们两个在房间里面只是正常的聊天,他明明可以说点什么保住她作为一个女生的清白。但是他却什么都没说。
她和他们之间隔了一扇门,但是却像是隔了半个山雾缭绕的城市一样,她忽然觉得他不再是那个会冲着一堆人说“别欺负小桃子”的罗森了。17岁的他开始会为了男生可耻的虚荣心而选择站在一个会让她倍受谩骂的台阶上了。
那个时候她才17,还觉得清白像生命一样重要。
第二天罗森的生日,清晨她自己拉着行李箱去火车站买了回家的票,将一个盒子交给了罗森的朋友,里面装着的是一块浪琴的男士手表,这是她用自己的零花钱给罗森攒的生日礼物,七千多的手表对于一个学生来讲不是什么小数目,但是七千多的手表足以支撑起罗森在学生里的面子。
下了火车以后她嗓子渴的像是要冒烟一般,但是兜里一分钱也不剩了,一块钱的矿泉水都喝不起。
回到家里的那一刻,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这趟旅行不像是一场游玩,反而更像是一场打击,让她看清这几年自己的一文不值和一厢情愿。
过了几年朋友问她:“你和罗森现在什么关系啊?”
她回答道:“暧昧过的朋友关系,连朋友都算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