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过去的寒潮天,冷风在窗缝外恣肆地呼啸着,敲打着树枝怒吼着。在这种情景下,阅读完了《呼啸山庄》这支“极爱与极恨”的壮歌,真可谓别有一番风味。
这杯“烈酒”我不曾一饮而尽,而是断断续续分为了几个部分串联起来。然而,其强烈爱恨的冲击所带给我的心灵震动依旧无比强烈。在此之前,尽管我阅读的英国小说不多,《呼啸山庄》也无愧称为使人耳目一新的佳作。
首先,就体现其戏剧性的结构上。不同于一般的顺序亦或是倒叙,艾米莉是从中间开始故事的叙述,这与曹禺的《雷雨》颇为相似:剧本刚开始,就已经接近整个故事的终点了。里面的人物都带着自己“历史”登场,在冥冥之中将他们的命运千丝万缕纠结在一起的那张罗网,早就洒下了。然而还留有一丝余地,因为还未结尾,其完整的面貌含蓄地保留着。恰似平静的海面下,实则暗涛涌流。这样少见奇特的叙述,我挺喜欢,她带给我一种“将暮未暮”之感,记得席慕容有写过,“喜欢将暮未暮的黄昏,将暮未暮的人生”。大体就是这类异曲同工之妙吧。
这样一种非传统的叙述结构已经颇为复杂,艾米莉还选取了故事的边缘人物:房客洛克乌和女管家纳莉作为叙述者。有时,在情节稍显“中断”之处,还由书信、山庄女仆转述的方式传达给纳莉,再由纳莉作为解闷给洛克乌说出来。倾吐激情狂暴的情感,需要勇气,这样兜兜转转,双重、甚至三重的叙事结构,对于极其内向羞涩的性情的艾米莉,无疑可以带来一丝安全感。
“好一个厌世者的天堂哪”开篇这句话仿佛预示着作品的气氛就是无比地压抑。人性的冷漠与冻结,爱恨的纠葛与复仇,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随时需要中断一下平静自己的心情。但是,读完全书,并不是压抑地绝望与沉重。相反,重新回味,我会感觉无论人性扭曲的画面怎样冷冽地在眼前浮现,那个爱与希望的火焰始终没有熄灭,尽管看起来是如此地微弱与不堪一击,却始终顽强地颤抖在狂风的怒号下,跳动着火苗。
这主要从第二代情人身上体现出来。《呼啸山庄》中的第一代情人希克厉和卡瑟琳狂风暴雨般的爱情让人很难忘怀,可他们的生死恋暂且不论,来重点看卡茜和哈里顿之间的恋情。先说说他们的“历史”,他们可以说都是被“扭曲”了人,像书中多次提及的“扭曲的树木躯干和枝条”。哈里顿·欧肖的身世天赋颇好,可因为落到“虐待狂”希克厉手中,无疑是悲惨命运的开端,他的心灵被陷在愚昧和黑暗中,直至二十四岁被爱情叩开心扉,他的天性始终在经历受压抑,受摧残,被扭曲的痛苦历程。
小卡茜的遭遇也有着极大的悲剧性。与哈里顿相比,我觉得更为惨烈与决绝。与哈里顿不同,她自幼有着爱与健康,秀丽活泼,内心温暖多情。可是,在阴险的希克厉手下,她在父亲去世后,又被剥夺了所有财产,还要忍受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没有书本的滋养,没有亲人爱与陪伴,只有冷漠与侮辱。一个情感丰富的姑娘竟变成了充满仇恨,被人“恨恶”的“冰美人”,这不是一种人性的折裂与毁灭吗?
纵然如此,依旧没有泯灭其中的“希望与温暖之光”。虽然微弱,没有窒灭。故事最后几章的出现让人颇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重生之感。卡茜和哈里顿这对表兄妹终于和解了,虽然其过程并不容易,但是卡茜真心地帮助哈里顿从浑浑噩噩的愚昧、昏沉的状态中走出来,那个披在身上数十载的“蛮子”外衣终于脱落,他封闭的内心重新打开,渴求的精神灵魂终于得到了苏醒。尽管哈里顿和希克厉有那么多的相似之处,因为仇恨,希克厉想要彻底毁灭他,让他常常自己曾经饱尝的侮辱与酸楚。但所幸,哈里顿的美好淳朴的天性还在,未曾被仇恨淹没,一旦受到爱情的鼓舞,无疑产生出无穷的上进动力。“爱”终究比“恨”更有力量,“爱”并没有被“恨”所吞没。哈里顿与希克厉截然不同的结局就是最好的证明。
除此之外,其他好几处也有类似的体现。开篇洛克乌先生由于迷路到访呼啸山庄,却受到侮辱,一气之下,准备摸黑回去。希克厉冷漠地拒绝提供任何帮助,哈里顿却主动伸出援手,卡茜也认为一条人命比马要重要得多;当卡茜父亲病危,卡茜却被希克厉囚禁,万般无奈之下,小林敦还是释放了卡茜回家;甚至那些被狂风扭曲摧残地不成样子的树枝,依旧没有丧失生的希望——“它们好像伸出手来,乞求阳光的布道”。
“爱”属于人性中最美好的部分;“恨”是人性的被扭曲,是人性的堕落。“恨”似乎是无比强大的,但决不能在人间建立绝对统治。就像结尾冲破了仇恨,建立起来的爱情,就是冻僵的、麻木的人性复苏,受压抑、被扭曲的人性终于得到解放了。
在我看来,“爱”与“恨”有时候并不是绝对对立的,它们常常只是一线之隔。记得琼瑶剧(不要吐槽我哈!)依萍和书桓分手后,写信说:“如果爱与恨的距离如此短,就请你从恨的地方跨回来”。哈哈,类似这样的表达吧。
读《呼啸山庄》还有一个深刻的感受,就是起初我很不喜欢女管家纳莉。尤其在卡瑟琳向她倾吐自己对希克厉的衷情被她冷眼冷语打断“嘲弄”之时,厌恶之情达到顶峰。因为我已经和卡瑟琳产生了共鸣,感动沉浸其中了,被泼这样的冷水内心是极其不悦的。
其实,这也显示了艾米莉作为小说家难能可贵的气质:并没有因为亢奋的创作情绪而失去了清醒的现实感。写出纳莉那样一个扎根在现实生活中的人物,让她不时用一些冷言冷语打断卡瑟琳的狂热的倾吐就是一个证明。
虽然这让比较感性的我起初极其不适。但是女作家的感情沉浸在卡瑟琳-希克厉的那种生死恋中,却又不妨碍她在理性上跳出浓墨渲染的爱情之外。那飘荡在草原的孤魂,那狂风骤雨般的情感,那爱与恨的交织,也许不需要人去评断。而始终难以释怀的,或许是作为读者的我们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