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旧——致清明
一 如果,去年的东西可以算是旧物的话,那么,二十八年前的一件东西,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好旧。而我家就有一件——祖母留下来的一幅挂历。
那幅挂历是基督的挂历,八八年的,算是有点历史了。从我记事儿起,那挂历就挂在堂屋的墙上,一直都没动。 挂历的封面画的是圣母报子图,圣母,胳臂圆实,脸型微大,眼睛微蓝,黄黄的头发微卷。在我的记忆里,关于圣母的印象,就是那副画上的。
那幅画让我依稀记得祖母带我去做礼拜的场景。祖母拄着拐棍,我在前面给她引路。到了聚会的地方,我就会把她的拐杖抱在怀里。有时,她心情好,不用拐杖,也不用扶着的时候,我就一路小跑,让她来追我。 在教堂里,我跟着祖母一起唱赞美诗,一起跪在铺垫上祷告。
那时,祖母常常说,祷告的时候要闭上眼睛的。不然的话,主会看到的,就会生气的。哦,我答应着,然后双手合十,嘴里面念着唐诗,或者是其他的词,最后再加上一句,阿门。祖母听我念错了,就责备我说,不许念乱七八糟的。在祷告的时候,偶尔我也会玩心一动,睁着眼看着他们虔诚地念念有词。
那时,圣诞都会发一些纪念的小东西。而那些纪念品通常都是由我帮她拿着的。而这幅挂历我没有经手,因为,那时,我才两岁。 时光一晃,祖母去世已经十八年了。
挂历一直都在,几乎是成了古董。直到几个月前,家里要把旧房子推倒,我在收拾屋里的东西时,顺便才翻开它。
那几天,我刚刚看了《十诫》。那一个月的时间里,我一直在听台湾作家关于基督教堂建筑特色的课程。因此收拾到它的时候,我故意打开看了一下。 那里面是全新的,白白的纸上没有生蛀虫,而且画的颜色一点都没有褪。下面的几幅图都是基督的经典。因为是匆匆一瞥,我记不起很多了。印象中最深的是第二幅,基督在传道,好几个教徒在一旁听着。
我想把它收藏起来,可由于时间紧促,我就把它先放在花园里。等我想去找的时候,花园已经被砖头瓦片堆得严严实实的。我突然有些后悔,后悔当初没有把它放在我的箱子里。
回到永嘉后,我几番催促妻子去把它给找回来。结果妻子却说,下雨了,整个院子都是湿的。我的心里一阵子紧的慌。 雨停了的时候,我又吩咐道,再找。 她又说,真的没有了。 我才彻底地失望起来。
那可能是祖母留下的最亲切的东西了。我直呼好心疼,好心疼,就像那年祖母去世时的心情。
二
我有一样东西,虽然年代不长,但绝对是可以称之为好旧。因为,它的边角已经破损了,白白的都露出了线来。
那是一个黑色的钥匙扣。大四那年,妻子送给我的。至今我仍带在身边。
有几次,妻子看了,说,扔了吧,我重新给你买个。我有些不舍,说,别扔,从大学里带出来的东西已经不多了。妻子听了,遂罢。
去年的暑假,妻子的闺蜜——瑶过来看我们。吃饭的时候,她突然盯着我的钥匙扣看。她认出来了。说,这是不是达令(她称呼妻子的)送给你的挂件? 我说,是的,已经五年了。 她惊讶地说,还没丢啊? 我说,丢了怪可惜的。 听完我的话后,她笑了,然后一番感慨,似乎还有点激动:你知道吗?那是我送给她的,大二时候送给她的。没想到它还在。
是的,它好旧,好旧,但还在。就像旧友,就像旧交,一见如故。
而在我的生活里,还有很多好旧好旧的东西,比如十几年前的小小纸条,比如十几年前的书信,比如十几年前的那件衣服。我总是收藏着,像个虔诚的收藏家。
三 记得那年临别的早晨,有个姑娘泪眼珊珊地叮咛牛希济,说,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一晃就是多年。好旧好旧。
记得那年春天,汪伦好酒好肉招待李白。临别时,李白只送了首诗给他: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好旧好旧。
记得那年在落花时节的江南桥畔上遇见李龟年,杜甫还说“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好旧好旧。
记得那年江州司马说那个女子,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好旧好旧。 记得那年的元夜时,一个男子在人群中不断地寻找那个“她”,可是不见旧人,泪满春衫袖。好旧好旧。
记得小频初见,两重心字罗衣。那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一幅美的不能再美的意境了。好旧好旧。
记得那年,有个忧郁的女孩拿着锄头,挑着花篮去山坡上葬花,并唱着词儿: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好旧好旧。 记得那年……
渐渐的,我们开始回忆,我们也频频用“记得”这个词。不是因为我们太善于遗忘,而是因为时光太匆匆。我们明白时,我们回首时,好多事物都已老去,好多事物已经不在。我们不得不用“记得”。我们通话了或见面了,笑谈一件事情时,不得已要说,好旧的事情了。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想起了这个词句的时候,已经是清明时节了。记得那年,有一个书生写了一个很美的句子: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断魂的何止是路上的行人呢?好旧好旧。
今年的江南清明时节,刚好下了点雨,和千年的那场雨很像,淅淅沥沥的,不恼人,空气很清新,还夹杂着花草和泥土的香。香起来就像好旧好旧的那些人,那些事,那些诗,那些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