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他走时只有四十五岁,而他留给妻子的又是什么?一个空壳厂子和一屁股银行贷款,还有高高矮矮五个正在读书的孩子。这就是甄妈妈刘巧未来将要面对的日子。
唯一庆幸的是,甄妈妈过日子节俭,丈夫在世时悄悄存了百十万私房钱,此时此刻这一百来万块钱就成了她家的救命稻草。有了这些钱,就能应付日常开销,暂时供养儿女上学。甄妈妈想,再说厂子还有进项,养大几个孩子还不是问题吧。
然而现实却骨感到残酷。丈夫尸骨未寒,管理人员便纷纷走人各自谋生,同时,厂子还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市场危机。一方面因为管理不善一方面因为行业不景气,时隔不久好端端一个厂子居然就关门闭户了。
眼睁睁看着需要花钱抚养的五个儿女,天天里只出不进的日子让甄妈妈心焦火燎。而生活的落差和连番的打击并没有让甄妈妈一蹶不振,她拼劲全力进行殊死反击。农村妇女甄妈妈突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开办工厂,而那年,她已经五十岁。
按着孔子的说法,五十岁是一个人的知天命之年,宜静不宜动。按着中国人的伦理观,这也是一个人该着步入天伦的阶段。而甄妈妈不得不违时而动。她的做法象一个二十几岁的毛头小伙子,也像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
甄妈妈想像丈夫在世时一样,从手头存款里拿出一部分用来开办工厂,借此把五个子女养大成人。然而,这谈何容易,她又从何入手?
(一)
那天晚上,就在甄妈妈一筹莫展之际,忽听见门外传来一阵由远而近的脚步声。紧接着:“姐姐,巧儿姐。”有人叫着她的名字走进院子。
甄妈妈站起身迎出去,就见她的一个远方弟弟刘金龙已经走到正屋门前,甄妈妈说:“稀罕呀,金龙,你咋想起老姐姐来。”
刘金龙笑着说:“我来看看你。”
甄妈妈把刘金龙让进屋子:“快,快坐下。”说着打起精神给刘金龙烧水沏茶。
刘金龙刚一坐下便开门见山说:“老姐姐,咱俩合伙做买卖如何。”
“啥买卖?”刘金龙的话让想做买卖却不知如何是好的甄妈妈心头一亮。
“也做捻线生意,眼下这个最赚钱。”刘金龙说。原来,就在甄德福去世后,一种跟纺织有关的捻线生意突然兴旺起来,一两年间安家镇就开了两家。
刘金龙的话提醒了甄妈妈,她想:对呀,既然有这么多人干这个买卖,说明它挣钱,别人能干,咱们为什么不能干?甄妈妈突然有了思路,也来了精神,就跟刘金龙说:“干,一起干。”
刘金龙是退出了一桩合伙生意后来找的甄妈妈。他之所以这样做有他自己的打算,一个,上一桩是五个人的合伙买卖,刘金龙嫌挣得少。刘金龙也算爽快,开门见山说明自己退股的原因,他跟甄妈妈说:“咱俩合伙,只有两股,到时候五五分成,你一半我一半。”
听刘金龙这么说,甄妈妈自然动心:“这买卖能干,你主外我主内。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怵头出门,你呢男人家,负责外边的销路啦客户啦。”
刘金龙端起甄妈妈沏的茶喝一口后哈哈大笑:“说对喽,老姐姐,我就是这个意思。因为我的强项就是拉客户跑销路,这是办工厂办企业的重要环节。到时候你管生产我管销售,咱这买卖只能赚不能赔。”
刘金龙说着话就多了起来:“说实话,我觉得五个人合伙本来分的就不多,而我这跑销售是买卖关键,本来应该多拿一份,可是别人不提我也不好意思说。后来就听说你有意开厂子,这不,我就冒然找来了。咱俩合伙好啊,你出资我出力,你主内我主外,你负责生产我负责销路。”
“大兄弟,你说什么?”甄妈妈以为自己听错了,疑惑地问:“我出资你出力。你的意思是……”
“就是说,你来投资你来管理工厂负责生产,我主要找客户跑销路。”刘金龙放下茶杯说。
“你的意思是,咱俩的买卖全部由我出钱?你不……不出钱!”甄妈妈又问。
“是啊,老姐姐。”刘金龙说:“上一家也是这样,我跟他们说的好好的,我是没钱投资的,我只负责跑销路跑客户。比如生产设备,机器啥的,你都不用操心,全部由我负责外出找买家,机器也由我负责拉回来,安装你也不用操心,你在家负责管理和生产就成。”
……
刘金龙的话却让甄妈妈突然犯起犹豫。她一晚上前思后想辗转反侧,琢磨着要不要跟刘金龙做这个合伙买卖。甄妈妈总觉得刘金龙一分钱不投说不过去。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心里不踏实,这挣了还好,若是赔了钱,人刘金龙拍屁股走人毫发无损,她可就惨了。
可是,她一个人能行吗,大字不识几个,门没出过几次,仅有的那几次出门还都是死鬼带着,她只管好吃好玩,连路都不记得,何况,她五十来岁的人,身体状况也不是很好,腰腿疼起来彻夜难眠……养鸡养猪种菜种粮她都没问题,这做卖买她实在是外行……可,舍不得孩子套不来狼,做啥事都有风险。
甄妈妈又想起她的五个孩子,一想到五个伸手要钱嗷嗷待哺的孩子,她就知道,无论如何都得想办法干摊新买卖。
然而,一想到她手里这点钱的来之不易,想到死去的丈夫,她又开始犯难,这些钱可是死鬼拿命换来的,投资做买卖挣了好,若是赔了钱,她死了到地底下了还有什么脸见他。她拿不准该不该跟刘金龙合伙,自己干呢,又没信心,她也想不出其他办法。一晚上,甄妈妈想前想后不知如何是好。
(二)
天麻麻亮时,甄妈妈才有了一丝睡意,就在她正要打个盹儿时猛然意识到,应该找个明白人商量商量。甄妈妈一个激灵惊醒过来,她睡意全无,心想着找谁呢?脑子里就出现了大儿子甄一鸣的干爹安九斤。
对,去找孩子干爹,让他给拿个主意,或者听听他的意见。甄妈妈眼巴巴盼到天亮,早早起床做好饭,伺候小儿子和小女儿吃了早饭,又看着两个小人背上书包,一路说说笑笑出了大门去上学。
看着两个小孩无忧无虑的背影消失在拐弯处,甄妈妈才回头锁了自己大门,扭身去找安九斤。她一路上心事重重,碰见村人也顾不得打个招呼。甄妈妈出了村,穿过成片的菜地,片刻功夫便站在河西边,远远望向甘淘河对岸高坡上一户人家的石头院墙,她还远远望见石墙院子里那棵老苹果树像把绿茵茵的巨伞高高擎起在蓝天白云底下,那就是安九斤的家。
甄妈妈跨过安家镇唯一的小桥过了甘淘河,上一道缓坡就到了安九斤家。她进门时,安九斤家的正收拾锅碗。甄妈妈看见安九斤在家时,才嘘了口气:“他干爹,这大早上的找你,就怕来晚了你出门。”
安九斤问:“她婶子,有事儿?”安九斤两口子见甄妈妈突然出现,知道肯定有事,呵呵笑着把甄妈妈让进屋子。
“是这么回事。”甄妈妈把前因后果还有自己的担忧一股脑儿跟安九斤倒了出来。安九斤是个仗义人,看着甄妈妈红肿的双眼和憔悴的神情,不知如何安慰。他听完甄妈妈叙说后好一阵沉思,紧接着帮甄妈妈分析利害关系,最后说到:“他婶子,合伙买卖不好干呀!没几个能囫囵着走下来的。”
甄妈妈惆怅道:“谁说不是,那些年死鬼没少跟人合伙做买卖,不是合不来就是嫌挣得少,到了还是他自己单干。可他好男子好汉的,我一个妇道人家……”
“你呀,我劝你要么不干要么单干,人心隔肚皮,合伙买卖不好做,弄不好可就成了仇人。”安九斤叹口气说。
“我也考虑到了这些,所以才找你商量,可这办厂子不是一句话的事儿,且别说找客户找销路,单单一个买机器我就糊里糊涂,不知从哪儿入手。”
安九斤听甄妈妈说罢,大手一挥道:“嗨,这好办!我有几个朋友,眼下专门捣腾纺纱机器,做的就是你这个买卖。我打电话问问,看他们能不能帮忙!”安九斤说着抄起电话。
安九斤的话说到了甄妈妈心坎上,她一大早跑来找安九斤,除了想听听他关于合伙的主意之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她知道安九斤人多路广消息灵通,想让他打听一下机器的事。没想到,她这里还没张口,安九斤已经包揽过去。甄妈妈松口气说:“他干爹,谢谢……”说着说着眼眶又有些湿润,但她硬是忍着没让眼泪掉出来。
安九斤不忍直视甄妈妈,扭脸看向别处说道:“大妹子,你别说了。”然后迅速拿起电话拨了号码,甄妈妈仔细看着安九斤的脸色从平静到眉心展开再到嘴角含笑,她悬着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放松下来,偶尔一两句话从话筒里飘出来,传进她耳朵“……好……行……有……”
安九斤捂住话筒跟甄妈妈说:“我这个兄弟手头正有一套设备想出手,他答应了,说没问题,买机器的事儿就包在他身上了。”
安九斤跟甄妈妈说完又冲着话筒说:“买机器的是我亲家,就在身边儿,给你电话,你俩具体交涉吧。”
甄妈妈从安九斤手里接过电话,大概说了自己要干的买卖需要买的机器,又相互留了联系方式。等她从安九斤家出来时,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单干。
甄妈妈怕夜长梦多,转身就给刘金龙打电话说明了自己的意思,刘金龙听后惊呆在那儿:“老姐姐,你一个妇道人家,又没干过企业,你一个人恐怕干不成。”刘金龙之所以直接找上门来谈合伙,是因为他已经认定:没有他刘金龙,甄妈妈刘巧绝对干不起来。没想到结果却是这样的。
既然决定单干,甄妈妈便不再犹豫:“他刘叔,我知道一个人做事的难处,可是,我怕合伙买卖做不成,到最后再闹翻,咱俩姐弟都做不成了。死鬼在世没少跟人合伙,最终还不是自己单干了。我……”甄妈妈略微迟疑了一下后果断说:“我还是一个人干吧。”
甄妈妈冷不丁改变主意让刘金龙措手不及,他心里是又气又急,他气,五人合伙刚撤了股,跟甄妈妈合作又突然中断,刘金龙气自己点儿背;他急,他手头分文全无,这一下子再去哪儿找挣钱买卖去……
刘金龙心里窝火又不便发作。看甄妈妈主意还挺正,也不多坚持,他咬咬牙说:“老姐姐,我想跟你合伙确实是想着借你的资金,可我真不是只想着占你便宜,跟一个女人说不清楚,你一个女人家恐怕,哎,实话说吧,光那堆机器就够你摆布的。”撂下这句话,刘金龙就挂了电话。
(三)
当一大卡车一大卡车机器顺着太行山蜿蜒曲折的山路开进安家镇,卸到安家镇西头老甄家厂子里头,奇形怪状的铁疙瘩堆成小山样一院子时,甄妈妈才明白,刘金龙说的果然没错。
刘金龙说的果然没错,单是把这一堆机器拉回来就是一片功夫,再把他们一点点捋顺了,搬进车间组装好安顿下来,那更是一番功夫,两个外请的安装师傅再加厂子里负责管理的三个男工五个人干了两个多月,等机器安装好已经到了秋风瑟瑟的日子。
刘金龙说的果然没错,机器安顿好了,原料也拉回来了,甄妈妈迫不及待动工生产。结果连续两年,生意不挣钱不说,还往里倒贴了好几万块钱。
这边生意赔钱,那边五个孩子都还上学需要花钱。也后悔过投资太匆忙,也后悔过当时若跟刘金龙合伙,还有个人帮着分担一把,但也只是想想罢了,甄妈妈白没办法,只好默默承受着。这期间,还赶上了几件大事:相差三岁的大女儿甄晓雅和二女儿甄晓静前后脚结婚前后脚参加工作,结婚需要钱,而找工作也需要钱,需要的还都是大钱。
两年了,两年来甄妈妈的捻线生意总是赔钱。怕赔钱关门吗?那她前期的投资就彻底打了水漂!再干一摊新买卖吗?且别说眼巴前不知去哪里打听,更何况干什么都需要投资,若是再投资失败……她真不敢往深了想,她投资不起,她也失败不起。那就这样咬牙硬挺着吧。
甄妈妈后来才明白,这个买卖跟甄爸爸当年的合线生意是一样的,有个行业特征,兴旺几年萧条几年。她真是点儿背,厂子上马时正赶上行业景气,等到她把机器买回来安置好后,却赶上行业萧条期。
整整两年呐,五十来岁第一次创业,既没有经验又没有人商量的甄妈妈像陷入深不见底的漫漫长夜,不知道黑夜什么时候结束,不知道白天什么时候到来。她时不时担心,是否,这黑夜永不结束,是否,这倒霉事儿就都让她赶上了。
没有办法,只有等待。如果行业好转她就跟着挣点儿钱,如果行业真的一直不景气,她也只能咬着牙认倒霉。甚至,她已经懵了,她不敢想象接下来她还能干些什么……所以,甄爸爸的去世还不是最悲惨的事情,自己创业后马上面临的行业危机才是甄妈妈人生中的至暗时刻。
生活的压力,投资的失败,让五十来岁的甄妈妈未老先衰痛苦不堪,好些年来肩周炎就折磨着她,祸不单行的是隐隐约约的腰腿疼也突然发作。疼起来只好抱着双膝坐到天亮,膝盖骨里像塞进两把钢针,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痛。
她常常整夜整夜泪流不止,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这样的日子还有没有头。有时候她想,这活着有什么意思,还不如一瓶农药死了痛快,可是,她的五个孩子怎么办,她的五个孩子谁来管,好死不如歹活着,她又心乱如麻地想:我只要睁着眼,我的五个孩子就是有娘的孩子,回家了能有热乎饭吃……
她又想起她小脚的妈妈,为了抚养她们的种种艰辛,她想,比起娘,我这根本不算事,无论如何能吃饱肚子……她就着朦胧的月光垂下红肿的泪眼,默默看一眼并排躺着正酣睡的小儿子小女儿,叹口气甄妈妈闭上眼睛想:忍着吧,就这样忍着吧……
俗话说祸不单行,就在如此时刻,她又遭逢一场劫难。这事儿跟甄爸爸有关,甄爸爸在世时,买卖越干越大流动资金也越来越多。钱从哪里来:银行贷款。
人走账还在。甄爸爸人是没了,可是贷款还活生生趴在账本上,一百来万的银行贷款甄妈妈无论如何不想还了。一百来万,那可是她手头所有的存款,为了五个孩子她也不能把这些钱全部给了银行替甄爸爸还贷款。
她有她的想法,一则来说,账是甄爸爸身上的,怎么能让她来还。再则来说,她也有自己的歪理。后来回忆起当年,甄妈妈都跟孩子们说:我不能还,为什么?虽说你爸爸是贷了国家一百来万,可是我知道,合线厂每年给国家交的税费就好几十万,那一百来万早还超了。
还有,她粗粗算了算,外边儿飘着没收拢回来的也有上千万,还贷款也得等那些钱收拢回来了,总之,甄妈妈无论如何不想用她辛辛苦苦积攒的一百来万块还账。这可是她家的救命钱命根子,是她所有的积蓄用来养大五个孩子的。
而银行呢,得知甄爸爸去世的消息之后催逼的越来越近。银行也有银行的游戏规则。人都没了必须抓紧要账,能要回多少就要回多少!银行直接走法律程序,把甄妈妈告上法庭。
甄妈妈的捻线厂被查封了。车间门上贴了白纸黑字扣着鲜红印章的封条,满院子的成品和原料上也都是纵横交错的封条。每次银行来要帐,甄妈妈吓得东躲西藏。当她得知厂子被查封的消息时,她满院子原料和成品已经被银行派来的大卡车全部拉走。
夜深人静时的晚上甄妈妈才敢露面。她忍着腰腿疼,一瘸一拐摸黑回到厂子,只见平日里灯火通明人影晃动的厂子变得黑灯瞎火鸦雀无声,堆在院子里的成品和原料不见了踪影,满满当当的院子变成空空如也。见此情形甄妈妈心里暗叫一声,完了!只觉得两眼发黑,她身子一软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这损失无异于挖了她的心肝,甄妈妈心痛不已。然而,更令她心痛的还在后头。银行为了快速收拢资金,要把她高价买来的几十吨原料贱价拍卖,刚开始,她还抱着侥幸心理想,隔行如隔山,银行不懂她这行,冒冒失失也找不到买家,这货也不好买着呢……她甚至想,银行要是买不出去,她就托人偷偷再买回来……
结果,这边刚宣布贱卖她的原料,那边立马就有买家接了过去。这买家不是别人就是想跟她做合伙卖卖没做成的刘金龙,当甄妈妈得知消息想要阻拦时,刘金龙早把原料转手倒卖了出去。甄妈妈听后简直气绝……
(四)
还好,两年后,捻线行业突然进入兴旺期。
一个明显信号是,原料涨价了。比如房地产这一行,房价越是降越是没人买,房价越是涨人们越是抢着买。总之,房子降价意味着房地产市场萧条,房子涨价就意味着房地产市场兴旺。甄妈妈干的这一行也是如此。原料涨价就意味着这个行业将进入新的一轮行情。
但是,当时的甄妈妈刚接触这一行当,还没有足够的商业嗅觉,原料开始涨价时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个重要信号。而这个时候,村子里另外两家干了些年头的,都有了经验,原料一涨价便闻风而动疯狂储备原料。
等甄妈妈意识到时,原料价格已经翻了一番。但即使这样也得储存原料。而且她马上发现,这原料涨起价来那可不是一星半点,而是翻了番儿地猛蹿,能从最低处的三四千涨到一万三四,甚至更多。
甄妈妈抓紧机遇果断出手,从她的私房存款里又拿出十万块钱囤了二十几顿原料。她囤货之后,也就十来天时间,原料价钱就像井喷迅速突破一万元一吨,并在此基础上反复波动,甄妈妈知道,这时的原料价再涨也涨不到哪里去了。她看着之前囤的货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欣喜地想,光这些原料转手一卖就能挣到成倍利润,加工后再买出去,不得了,那利润更为客观。
这边原料不歇气涨价,那边成品也没歇着,跟着不停涨价。捻线行业一下子进入了兴旺期。越是萧条期越是麻烦多,越是兴旺期越是万般皆顺,比如,在萧条期时,不光成品买不上价,客户也变得十分挑剔,不是线粗了就是线细了,不是线黑了就是线白了。送货上门不说运费也得自己负担。等到兴旺期呢,不光是价钱好商量,客户还会上门拉货,并且常常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也或许,她被之前的萧条吓怕了;也或许,她这一生经历过太多坎坷;甄妈妈并不因为生意大好就掉以轻心,而是秉持着勤俭持家的固有思路时时处处想着节省费用。
自然又是为了省钱,一次去原料厂拉原料,库房门前站着坐着一堆等活儿的搬运工,她一一问过去,听了他们要价总觉太高。甄妈妈悻悻只好扭身走人,她想试试自己装货。搬运工在旁边斜眼儿看着她冷笑,睥睨地想:看你个腿脚不好的老太太,能玩儿出什么花儿来!
甄妈妈也看出这些人的心思,她偏不想让他们看了笑话。左肩肩周炎,它不是疼吗!甄妈妈换右肩。那可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一包就得百儿八十斤重。
甄妈妈硬是自己一个人扛完了两吨货!旁边的小伙子看得面面相觑,纷纷向甄妈妈竖大拇指。这就是甄妈妈的狠劲儿,像这样的时候应该是数不过来的。就这样,甄妈妈的小厂子在风雨飘摇中艰难前行,一直坚持了20多年。
当甄妈妈咬着牙再次从自己的存款里拿出钱来买原料时,就已经打定主意,这十万块钱只是周转,赚了钱马上还回来,从这笔积蓄里拿出多少就要还进来多少。她悄悄攒下的这一百来万块钱打死都不能往外掏,这可是她家的救命钱,她得预备着娶儿嫁女买房子,她前面还有很长一段未知的路要走,她不得不如此盘算。
生意很好,半年不到甄妈妈就翻了身。不光把这十来万块周转资金还进去,还盈余了十来万块钱作未来的周转资金。按这个速度,一两年内,她前期的那些投资也能顺顺当当挣回来。人逢喜事精神爽。甄妈妈的腰腿疼在不知不觉见好,她的脸上也露出丝丝笑意。然而,这一次挣钱只是给了甄妈妈一个喘息机会。接下来,还有很多事等着她,需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