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么不喜欢说话的人,是怎么卖出你的第一份木工的?”丁和西弗在去店里的路上问道。
西弗也同样疑惑这个问题,好像他每周卖木工已经是一个约定俗成的东西,就仿佛一本书中必然会有一个男主和女主,是一个符合逻辑且稀松平常的事情。连他自己本身也从来没有回想过自己究竟是怎么和这个杂货店搭上的关系。可能自己早已看轻了所有事情,任何事情的因果在西弗眼中只需要看到最后的一个“果”,再说服自己接受就可以了。
“就是自然而然就卖出去了吧,也没有要把这段记忆像琢刻在石板那番刻骨铭心的纪念起来吧。”西弗不以为然的低头嘟囔道,双脚忙着跟上“丁”轻快的步伐。
“这怎么会没有纪念的价值,我卖出去第一套房子的时候我开心了好久呢,拿着自己的提成把我的朋友都叫去吃饭了。”丁转过头略显惊讶的看了一眼西弗,脚步也放慢了一些。
西弗沉默了一会儿,努力酝酿着自己的说辞。他有很多想说的,但可能需要比一般人更多的时间去整理再倾吐出来。有时候感觉自己就像是西班牙酒庄地窖中等身高的酒桶,纵使情绪在桶中何等的翻转,也只有拔开橡木塞子的时候才能像抽丝般细细慢慢地流出来,自己都会着急。语言这功能在大部分时间里都被西弗精简到略显生疏了:
“可能是我没有了分享或炫耀的价值吧。也许自己卖出去木工的时候是很快乐,但没有什么人值得让我去分享,这份快乐也就一会儿就没了。”
丁低下头安静了片刻,仿佛在思索西弗刚所说的话,也仿佛在惊讶他能一口气说出这么多字。
“所以快乐一旦没有分享的方向,就会流失的很快嘛?那自己快乐的价值是不是完全建立在别人的认同之上?”
“也许吧。”
“还真是角度清奇的价值观欸,我从来没这么考虑过。”
两人都安静了下来,仿佛聊尽了最后一个话题,或者是这个话题都引出了各自的思绪,无暇再顾及无聊的谈资。两人并行着,不紧不慢的往杂货店走着。
丁低着头,咂摸着谈话的内容。他察觉到这个世界是由千万根线收束形成的,每一个个体都像一个“点”,在命为世界的画布上散布的“点”。这画布中有很多跟线,穿行与密密麻麻的点中,但自己很快就能分清那根线是属于自己的,就像找寻用过的笔记本一般,能体会到一种由熟悉感带来的归属感,自己一眼就能认出来。这跟线凭着自己的意念活动,在无意间搭上另一个“点”,产生了纠缠。在正面或负面的情绪中两人进行着博弈,最终那跟线断裂或变得更加紧实。
但自己的情绪需要完全依赖别人吗?
丁从来没想过,但好像也没有必要想的这么复杂。自己不喜孤独,所以会去交很多朋友;和舒服的人待在一起,让自己很欣喜,好像就够了吧。
到头来,交集也是自私地为自己的情绪服务的。
***
两人进到了杂货店,东张西望地找着西弗的木工。西弗从来没有在意过自己的木工被摆放在哪里,老实说大部分与杂货店交集的时间中,他都只停留在收银台前等着老板收货拿钱。所以和“丁”在杂货店的货架中穿行摸索着,自己倒有些局促了起来。
木工被“摆放”在了厨具和二手书之间的小缝隙里,是“丁”在捡起一本二手书翻看的时候向下一瞥发现的。木头电视机模型侧躺着,积了点灰,与其说是摆放着,不如说是被人把玩后随手丢弃在这个角落里的。
这是上周老板收的电视机模型,看来还没卖出去。西弗拿起模型,吹掉了上面的灰,再用自己的衣服把模型包裹起来,像擦眼镜般给模型蹭了蹭,把所有灰都抹掉,再把电视模型放到了二手《1Q84》上面。
“嘿,西弗。过得好吗?”
西弗的目光从模型中收了回来,抬起头,看见说话的人是杂货店老板。和西弗一样的年纪,挺着比自己小一圈的肚子摇摇晃晃的挤过货架间窄小的过道走了过来。看着他艰难的样子,西弗仿佛看到了自己走这条路的样子,想着可能自己被人调侃欺负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还行吧。”
“那个西弗,得跟你说个事。你的木工我可能以后就不收了,打算在搁你木工的地方放点色情杂志,这玩意儿最近可赚钱了,我之前竟然不知道.....”
之后的话西弗也没有在听了,只是眼神呆滞地看着老板的嘴巴一开一合。老板也是心里有些愧疚,嘴巴不停地说了很多,想着用些家长里短或者表现出来的好客来冲淡告诉这消息时的尴尬。
“是我的东西不好吗?”西弗唐突地问道。
老板顿了一下,仿佛是要整理情绪般抿了下嘴,最后仿佛下定决心般直视着西弗:
“这些模型喜欢的人已经不多了,我看在你是老主顾已经屯了好几周的木工没卖出去了,但我们也是要吃饭的对吧......”
这话西弗没办法反驳,或者说西弗已经没有了反驳的余地。虽然整个杂货店摸索过去,也只有这一个模型没卖出去,但生意从来都是你情我愿,何况西弗也没有一张能言善辩的嘴,所以也只能是老板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西弗早已学会了只看结果,不管是甜是苦,并都当作是一个既定事实并接受的能力。
“那如果我每周买走剩下的木工,你会接着收他的货嘛?”丁在隔壁过道,透过堆满旧衣服的货架从这边说道。他的声音不大,但在狭小安静的杂货店中,这声音有着意想不到的穿透力。
杂货店老板愣了一下,西弗也愣住了,两个人都没有预料到这个事情的发展。西弗早已经准备接受这个事实,而老板也知道自己对于西弗是随意压榨,不会去质疑自己的说辞。
“你知道我有很多朋友,我都可以叫他们来这边买东西,算是帮你带生意了吧,只要你继续收西弗的木工,咱们这笔买卖就可以做。”丁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仿佛他知道这场谈判的天平已经向他倾斜,语气中带着自信和一丝得意。
店里安静了一会儿,但也能听出来老板脑中纠结的声音,是那种旧齿轮吃力转动的声音,吱呀吱呀地响个不停,吵地西弗皱了皱眉头。
“那行吧,谁会跟钱过不去呢。”老板叹了口气,对着丁的方向说。这叹气仿佛不是因为少赚了钱,更像是自己的计划收到了挑衅性地中断,却发现这略带挑衅性一位的提议反而更有赚头。像生气却又像开心,矛盾的时候反而生出了无奈。更像是理智和情感矛盾碰撞后生出的产物。
“那把所有木工都给我,去前台结账吧。”
杂货店老板从西弗手中拿过这个电视机模型,走到了收银台。丁也跟了上去,边走边从牛仔裤兜里掏出钱包。
“350元”
丁不还价,掏出四张一百的递了过去。
***
西弗和丁走出了店,丁拿着木头电视机模型把玩着,很是喜欢。西弗默不作声地和丁并排走着。
少顷,仿佛下定了决心般。
“谢谢你。”西弗低下头,仿佛从嘴中硬生生挤出了这几个字。
“都是朋友,帮一下不是很正常。下周去你家看木工啊。”
“随时。”
西弗嘴角抽动了一下,有了点想笑的感觉。西弗太久没有体会到了这个东西了。久缝到了这个东西,不自觉的就会去更细致地体会这个东西。像是咀嚼名贵的吃食一般体味着这个东西从身体的一处被点燃,继而像暖泉一般流过身体的角落,暖且有安全感。
“随时”西弗重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