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李二丫出生在北方某不出名小城的一个小村落,她是家里的第二个女儿,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她爹娘为了生个儿子接连生出了四姐妹,四十二岁的高龄产妇怀上了第五胎。
怀孕五个多月的某一天,她爹娘一大早便提着一油桶土鸡蛋攥着卖猪得来的两千块钱进了县城,傍晚时分提着两瓶白酒回了家,她爹一进门看见正在灶旁生火做饭的二丫,激动地一把握住她的手,眼含热泪,满面欢喜:“二丫头啊…你…你很快就会有个弟弟了…老李家终于有后了呀!”
二丫下意识看了眼站在门框边上早已经泪流满面的母亲,她看见她骄傲地挺了挺肚子。说来也奇怪,这本该开心的事情,可二丫看着爹娘的兴高采烈脸庞却没来由地就有一股寒气自脚底蹿了上来,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日后的命运。
02
几天之后,二丫的姐姐大丫坐在姐夫崭新的豪杰摩托车后座上,满面春光地从镇上回娘家来。
一到家,大丫便一脸坏笑地凑到二丫身边来,搂着她的肩膀,小声在耳边说道:“唉你说,咱妈这个儿子生出来之后,我孩子以后是管他叫舅舅还是叫哥哥合适呢哈哈?”
二丫低头看了看大丫微微隆起的肚子,“当然是叫舅舅呀,那可是咱弟,这辈分可不能乱来!”
“哎呀!我就是开个玩笑…”大丫拿手指戳了戳二丫的太阳穴,“瞧瞧你那书呆子样,说啥都当真,没劲。”
话音刚落,就看到他爹搀着他娘从东边过来。人刚走到屋门口,大丫就用她那尖锐的嗓门好奇地问道:“爹,娘,你俩干啥去了?”
“去找人问点事。”
“人?”大丫回头看了二丫一眼,笑道:“该不会是去找媒人吧?”
二丫听到媒人两个字,手上翻书的动作顿时停下了,她张大眼睛盯着爹娘,期盼他们能说出一个否定的答案。
“就你知道的多。”爹娘同时斜了大丫一眼,但却难掩脸上开心的神色。
即便心里已经预感到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但却没想到爹娘会这么着急。
二丫的眼睛渐渐黯淡。她收起书本和椅子,默默进厨房准备午饭。
午饭过后,大丫就同姐夫回去了。
二丫端着一盆子的碗筷走到屋后的水池边。一打开水龙头,哗啦啦的流水声让她隐忍已久的情绪瞬间决堤,借着水声的遮掩,她用力地捂着嘴巴呜呜地哭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03
二丫家祖祖辈辈生活在农村,靠着几亩地一群牲畜养活一家人。家里自然不富裕,养几个孩子,供孩子只读到小学毕业,单靠卖点菜和牲畜换来的钱,一家人尚得饱腹,没有多少余钱。
早在生四妹的时候,爹就曾经去问过胎儿性别。想着是男孩子再辛苦也得生下来好好养,若是个女孩就早点打掉。
只不过那时候没去医院,找的是村里一个老郎中,据说邪乎的很,把把脉就能知道胎儿性别,从未出过错。
花了百来块钱,一听说是个带把儿的,爹激动得扑通跪地直磕头,嘴里翻来覆去地拜谢列祖列宗庇佑!
但是一想到孩子生下来之后需要的花销,爹娘的脸就愁皱了。
现下连镇上都有了大超市,里头要什么有什么,田里的菜几乎是没人买的,唯独那些农家牲畜,因为口味好,还受人青睐。可单靠卖牲畜的钱,哪里够得上孩子生下来之后的花销,现在连件小孩子衣服都贵得吓人。何况娘的奶水一直不多,好不容易生个男娃怎的也不能光吃米糊,也得吃点奶粉吧。
正当爹娘愁得日夜难寐的时候,转机出现了。
那年九月,娘怀孕八个月的时候,村口的媒人上门了。
说是镇上吴记杂货店的二儿子看上了大丫,礼金给一万八,可以不要嫁妆。
一个月之后,大丫在举国同庆的节日那天出嫁了。
爹攥着一把百元钞票,兴高采烈地上县城置办新生儿用品。
哪曾想,奶粉都买好了,小衣裳小鞋子也置办了几套,婴儿床也买了全新的…可最后生出来的却是个不带把的。
二丫爹看了一眼奶粉的保质期,怒气冲冲地把新衣服新鞋子锁进了柜子里,“二丫,把你三妹小时候穿的衣服找出来洗洗晒晒,以后好给你四妹穿。”
所以以防再有差错,这次爹娘一咬牙一跺脚,卖了家里一只猪,换来了一个踏实的好消息。
04
二丫小时候就听人说过:“儿子是花钱的,女儿是赚钱的。”
最开始大丫死活不肯嫁。礼金虽高,但谁都知道镇上杂货店的二儿子有羊角风,发起病来可吓人,因为常年吃药人看起来呆呆的,谁家都不乐意把姑娘许给他。
可最后大丫还是妥协了,放弃挣扎了。娘整日以泪洗面,哭喊着不要肚子里的孩子,干脆让老李家绝后算了,反正生了也养不起;爹低声下气地劝大丫:“爹娘从那么小的一个娃娃养你到这么大,也从没打骂过你,现在你长大了,作为姐姐要为这个家分忧解难,以后你总归是要嫁人的,怎么地也要为你那个没出世的弟弟考虑考虑,让他在吃穿上能少吃点苦…”
大姐出嫁的那一天,外头锣鼓喧天,大姐却哭红了鼻头和双眼,可媒人还抚掌大笑道:“哭,使劲哭吧,出嫁时流的泪多,以后在婆家就能少流泪…”那一刹那,15岁的二丫忽然就预料到了自己日后的结局。
很快媒人就有了消息。
隔壁村王家的大儿子前几年离家出走说要去大城市里赚钱,摸爬滚打了六七年之后干啥啥失败,最后终于放弃了,灰头土脸的回到村子。
这两年成了一名水泥小工,年纪大了,也没赚多少钱,家里还有爹娘和爷爷奶奶要养,所以一直没娶上媳妇。
”礼金8888,”媒人翘着二郎腿,一口茶,一把瓜子,“我费了好大力气才谈下来的数额,就看你们愿不愿意吧。”
二丫低着头,认命。爹娘交头接耳了好半天,瓜子皮都落了一满地,最后一锤定音,“嫁,嫁,让他家尽快定个日子吧。”
很快,日子定下来了,五月初三,黄道吉日,宜嫁娶。
05
往后的日子,并没有什么不同,二丫接受了这个事实。
离结婚日只剩下一个星期,二丫开始给家里大扫除。一是结婚当天会来客人,家里更要整洁干净;二是她想在离开家之前再为家里做些事,毕竟以后就成了这个家的“客人”了,逢年过节才会回来。
离结婚日还有四天,大丫以要给妹妹买点礼物为借口,带着二丫去了县里。
一进县里就拉着二丫直奔新华书店。二丫在店门口拉住她,“别给我买书了,以后哪还有时间看。”心感觉被握住了,堵得慌,眼睛也发酸。
“谁要给你买书了,我是给自己买母婴书籍。”大丫忽然生气起来,“亏你还是我们家最有文化的一个,可现在看来,以前给你买的那些书都白浪费钱了,和我一样窝囊,不懂得反抗。”说完又忽然落下泪来。
那时候大概是大丫结婚后的第三个月,有一天清晨忽然自己回来了,只穿着睡衣,冲进门拉着二丫的手就开始哭,一边抽噎一边对二丫说:“你以后一定要为自己做主,要反抗自己的命运,不要随随便便听话就嫁了人。”听说那天凌晨姐夫羊角风发作,大丫被吓得把腿就跑。
二丫不是没动过其他的心思,她曾经偷偷联系过去大城市上了大学的朋友,也以帮衬家里为由去镇上的五金厂打小零工,想偷偷存钱买车票。打了一年工,大部分钱给了家里,艰难地存了半张的钱,五金厂就倒闭了。后来又想着找别的活计,可是娘又 怀孕了,家务活就全部落在了她身上。
二丫今年19周岁,她知道这个年纪是最美好的年华,书里这个年纪的女子,读书、谈恋爱、和朋友玩耍……没有生活的重担,她怎么会不羡慕,别人的曼妙时光,自己的人生却越发灰暗。
可她又能如何,父母艰难养育她十几年,尽了责任尽了义务,她做不到一走了之的绝情。
大丫盯着二丫看了一会,囫囵抹了两下脸,“行吧,我不勉强你,你的人生你自己决定,跟我去医院做个产检我们就回家。”
二丫第一次看到产检。她看着医生将透明粘稠的液体抹在大丫的肚皮上,然后拿着一个小小的仪器,轻轻地放上去,瞬间,小小的产检房里就充斥着“呼隆呼隆”的声音。
“这就是胎儿的心跳声,听起来很有力量,”医生微笑地说道:“是个很健康的孩子。”
大丫很开心,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肚皮,“就像一列小火车这么呼隆隆地开过来了,一往直前的新生命。人生没有回头路,明明都未来一无所知,明明连出身都不能自己选择,却还是那么勇敢地来到这个世界上。可为什么,幼儿时那么勇敢的人,长大之后却变得越来越胆小了呢。”
二丫知道大丫的话是说给她听的,满屋子新生的活力,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对医生说:“我可以握一下这个仪器吗?”
“当然可以。”
二丫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绷紧了,她紧张地伸出手掌握住那个小小的仪器。
医生指示她:“小家伙调皮,翻了个身,现在心跳在这一边能听到。”
二丫听着心跳声,仿佛自己的手也跟着胎儿的小心脏在微微跳动,突然间,她好似看到了一列崭新的小火车,向前驶去,呼隆呼隆……前方的风景,越发广阔明亮。
06
两天后,二丫也踏上了一列火车,一列开往全新人生的火车。
大丫说得对,“孩子无法选择自己的家庭和成长环境,但时父母却能够选择是否要创造一个新生命。既然选择创造,那么就要自己负起责任。而二丫对于自己的人生,也有责任……”
二丫将奔赴那个未知的新环境,马力全开,一往无前。她逃开了自己的婚姻,逃开了所谓的命运,逃开了操纵她人生的巨大手掌。
等她赚钱了,她会寄一部分回来贴补家用,这是她的责任之一。但是掌握自己人生和命运,并努力将其书写得更加精彩,也是她的责任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