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所在是一个创业大楼,地处N市边缘,某条地铁的终点站,再往前一点就是农村与荒地。因为坐拥地铁,开发商早就在周边盖起了许多的小区,环绕着地铁,居民区、商场、学校、医院等公共设施应有尽有,与之相应,周围的房价也从前几年地铁开通以后一路飙升。
每天早晨,息壤的人群几乎是翻越整个城市,从3号出口蜂拥而出。人们穿戴整齐,匆忙、消极的大步向前。我就混在这群人里,不早不晚,左手提着路边买的早餐,右手熟练地操作着打卡机,随后走到门边的工位上坐下,快速吃完早餐,深吸一口气,开始又一天的工作。
这里办公室繁多,充斥着林林总总的小型创业公司。一条悠长的走道把办公室分成两排,每个办公室之间,被巨大而冰冷的毛玻璃相隔。非常现代。你甚至可以从老远听见鞋底与地面碰撞的沉闷声响,烦透了;或者闲来无事,等到声音走近的时候侧脸看一看门外的黑影。做上我这样的工作,你总有很多时间去忙工作之外的事情。
与我所在的办公室紧紧挨着的,是和我们一样不知名称不知领域的小公司,桌椅看似杂乱其实非常有序的摆放着,你一眼就能看出离门最远的单独摆放在那的大桌子是老板的,十几个员工和一个老板整天埋头干活,同我们一样甚至没什么交流。离门最近的那张桌子上摆着两台电脑,坐着两个人。隔开我们的玻璃墙,被两家都贴上了不透光的贴纸。所以我只能趁着每一次路过时,故意放慢脚步,轻轻往里瞥。
我会注意到其中一个,是因为他总是穿两双鞋,一双黑色Adidas,一双灰色new balance,露出花花绿绿的袜子,深蓝色牛仔裤或者灰色束脚运动裤,双肩运动包总鼓鼓的挂在椅背上。
我们相遇在这栋大楼的公共茶水间。我撕开一袋速溶咖啡,嘴里叼着被撕下的包装纸,正准备往杯子里倒,他就出现在我身后。我往左侧了侧身子,让出开水器,示意他可以先接。他伸手接水的时候,我习惯性的用余光扫了一下,个子不高,脸圆圆的,戴一副圆的黑色的眼镜,短发,招风耳,秋雨下了好几遍,他还穿着灰色的短袖,细小的胳膊与他肉嘟嘟的脸不是很协调,下身一条深蓝色牛仔裤,卷起的裤脚露出一截绿色的棉袜,脚上穿着黑色Adidas。原来是他,我扔掉速溶咖啡袋子,心里想。
此后我们总能在悠长的走道里遇见。
我总低头走路,却总能及时发现迎面走来的是他,而不是别人。随后急忙扫一眼对方,又马上低头擦肩而过。有一次我发现他也是低头走路,我比他先抬头,看着本来低头走路的他突然抬起头来,眼神撞上之后我们又都低下头,假装不经意。他会不会也能发现朝他走的人是我而不是别人?我在心里问自己。我为这个想法窃喜了一整天,又在下班时想,可能是出于习惯吧,听见脚步声总要看一下是谁,就像我总要在乘地铁时瞥一眼身边或站或坐的人,哪有那么多缘分和巧合。我对待爱情的悲观态度,总是激起身边朋友的说教欲望,但即使他们说破嘴皮子,我也还是这样。况且我早就习惯了独处,身边突然出现一个需要挂念与被挂念的人反而会觉得不习惯吧。
我一边劝着自己,一边期待着与那个不知姓名的他的相遇。
他一定注意到我了,这可不是我的臆想或者猜测。我不止一次的发现,门外匆匆走过的黑影中,总有一个会故意放慢脚步,或者有时干脆停下来系鞋带、打电话,这个黑影也总是穿着黑色或者灰色的鞋。发现这事时,我高兴极了。
渐渐地我们形成一种默契,会在路过对方门前时故意放慢脚步,假装无意的看一眼对方的工位,虽然看不见脸,透过底部可以隐约看见他今天穿了什么鞋子,确认之后心里满是心安;厕所相遇或者接水路上,急忙扫一眼对方,又马上低头擦肩而过。
我们乐此不疲地玩着这个“游戏”,谁都不肯迈出下一步,大家留着余地大着呢。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有几次我们快速走过拐角,差点撞个满怀,都被及时止住。时至今日,我写下这些的时候在想,当时要是大家都不那么小心谨慎,真的撞上了,撞翻对方手里的东西,或者撞到摔倒,那么我们的关系会不会有一点进展呢?是不是就能从这种学生式的游戏里解放出来?彼此坦诚,哪怕只是作为不太联系的朋友。他也曾数次陷入无法自拔的关系里吧;他也能体会被渐渐漫过头顶的淤泥折磨时的感受吧;他也知道即使走出别人笼罩的阴影,迎接自己也只会是下一次阴影吧。那不如不让这一切开始,或者说不主动开始,就等着,谁知道哪天会不会真的撞上了?如果真的存在这种相撞,真的因此相识,即使结局是痛苦的,那也能置身事外的说:你看,不关我事,我没有要开始的,是别的什么东西推了我们一把,不关我事。我们都太悲观了,我放慢脚步走过他的办公室,长叹一口气。
他总穿两双鞋,一双黑色Adidas贝壳头,一双灰色new balance 996,配花花绿绿的袜子,深蓝色牛仔裤或者灰色束脚运动裤,双肩运动包总鼓鼓的挂在椅背上。天气渐冷,他加了件运动款套头卫衣,更冷的时候就在外面加件黑色羽绒服。或许是剪了个不好看的头发,他戴起了帽子。有时会在双肩包里塞一副羽毛球拍。跟同事在一起时,会露出好看的笑,走起路来像是在起跳,颠一下又颠一下。
我像个小偷,暗中观察着他的一切。每发现一件关于他的事,就能窃喜一整天。
这是年后的一天,漫长的假期并没有使我感到放松,年节的气氛也早就影响不了我的心情。时间这条大河不会放过任何人,除了年纪变得更大,生活依旧在平淡中被消磨。我一如既往地拖着懒散的身体来到公司所在的创业大楼,假装热情的跟所有同事打个招呼。瘫坐在工位上,想起了隔壁的他,早上来的匆忙,还没来得及朝他办公室看一眼。于是我拿起水杯和一包速溶咖啡,准备去接水的时候看一眼。
对于即将到来的能在我心里激荡的事,好的坏的,我总能提前感受到什么。我想大部分心思细腻、不善表达、内向的人都能有这种感觉。
路过他的办公室往里看的时候,我感觉到了,我的心里微微震了一下,就像什么重物突然一下挂在你的脖子上。办公桌下的鞋变成了别的鞋,椅背上没了挂着的包,裤脚也遮住了袜子,什么都变了。
再也没有了相遇。
至此,我和他的游戏结束了。游戏从我在茶水间瞥他的那眼开始,以他的全身而退结束。我甚至还没来得及问一问:你好,你叫什么名字?
所谓失落,就好像你正低头走,脖子上突然被坠上了一个黑色的铁块或者随便一个什么东西,重约500斤,一下子挂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