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瓜·上(《采薇系列·四》)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题记

楔子·姑苏旧门

“木瓜,木瓜…….新鲜的木瓜咧,不甜不要钱.......”

傍晚的秋风徐徐吹来,隔着破旧的粗衫,我感受到周遭莫名的寒意,冷入骨髓。只是迫于求生的本能,我不得不继续站在姑苏墙门口,守着这个木瓜摊子吆喝着。

“木瓜,木瓜……尝一口木瓜解解渴吧…….”

“哪里来的小丫头片子,这天渐渐凉了,还在这里卖瓜……..再说你这瓜一看便知是堆放了数日,并不新鲜,傻子才会吃呢……”

一旁的过路人随意讥讽,听得我不是滋味,只是我还是不得不木讷的站在这里,卖力的吆喝着。

“木瓜,木瓜……”

我好饿,真的好想这个时候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把眼前摊子上所有的木瓜统统吃下去。但是如果这样,就没有办法给母亲买药了——家里已经穷的揭不开锅了,母亲也病重许久。家里除了父亲走之前留下的几样玉饰,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卖的了。万般无奈之下,我在邻家大叔的帮衬下,去地里采了一车瓜果,试着去城门口叫卖,只是鲜少会有人光顾。要是今天再没什么收入,我与母亲可能真的很快就要饿死了。

偶尔,我看到徐家的人从我身旁经过,他们投来的那些鄙夷的眼光,让人觉得不是滋味。而他们时常喃喃自语的话,更始难听的不堪入耳。

“哪里来的没爹小杂种,真是把姑苏徐氏的脸丢尽了......姑苏徐氏好歹也是昔日苏国的贵族大户,怎么说徐氏的公子、小姐们都是捧在手掌心中长大的,自小熟知礼教。徐氏怎么生了你娘这么一个不检点的女人......”

“对啊,前些年还有老夫人护着,她们还能在徐家寄人篱下的过日子,那才是冒了多大的险。如今大公子当家,还不趁早将她们赶了出去,免得安邑那边给咱们脸色瞧.......”

母亲说,父亲是一个很英俊、有才气的男子。当年的他,十八年少,一身戎装、策马奔腾的样子,让母亲对他彻底着了迷。即便徐氏一族礼教森严,她依旧奋不顾身的和父亲在一起了。即便后来苏国出了变故,母亲被徐氏扫地出门,久卧病榻、贫困潦倒,她依旧对父亲痴情一片,不肯典卖昔日父亲留给我们的几样玉饰。

母亲花了大半生去爱父亲——那个我从未谋面的男子。母亲常说,父亲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他也有他的苦衷的。只是如今时机不到,不能轻举妄动去寻找父亲。但是总有一天,她一定要去寻他,与他重逢。我不明白什么叫做爱情,我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勇气,用半生的光阴去供奉遥不可及的信仰。但是,能让这么一个心高气傲的贵族小姐痴迷一生,我想父亲一定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饥饿的感觉再次将我打败,我觉得手足无力,头晕目眩,连吆喝声都脆弱了许多。恍惚间,我看到有三个衣着体面的人朝我走过来,为首的男子二十岁左右,头戴玉冠,衣着华丽,即便徐氏一族身为贵族,都鲜少有人举止如此优雅。我不禁开始好奇,那人究竟是谁。

“公子,买口瓜吃吧…….”那人看了我一眼,估计是看身形瘦小、衣衫褴褛的我在姑苏墙门下吆喝的样子有些违和,但我顾不得了,死马当活马医了,我把木瓜递给他,继续冲他吆喝着,“新鲜的木瓜,不甜不要钱!”

他不语,只是静静的看着我,打量了我一会儿。他身后的随从则对视了一眼,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被他看得有些尴尬,只能红着脸说:“公子就当可怜可怜我吧,我都几天没吃饭了.......”

“哦?”他看了看我,淡淡的笑了笑。他笑起来很好看,看的我如痴如醉,如沐春风,几乎可以忘记自己的饥饿感。但见他耳边的两个随从立即上前附耳说了几句话,很快他便笑不起来了

“想不到,昔日大名鼎鼎的姑苏美人徐郡竟然会沦落至此,她与公子长漓之间的佳话,即便那时我身在秦国也略有耳闻啊.......毕竟公子长漓如今身份尴尬,不能妄动,但观此人野心,绝不会就这么甘心做一辈子的驸马都尉。可这姑苏徐氏的大公子也够狠心,眼看着周氏善妒,害怕受到牵连,便索性将你们母子统统赶出徐家......可怜你小小年纪,竟要在这里受苦。若不是你母女二人真的撑不下去了,想必你母亲也不甘心让你在姑苏墙门下卖瓜而生.......”

他喃喃自语着说道,虽然我听得清楚,却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些什么,更不知道公子长漓是何许人也。母亲明明告诉过我,我父亲姓陈,所以等他认了我以后,我也会跟他一起姓陈。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几年前外祖母一去世,我和母亲突然就这么被徐氏一族轰了出来。其实之前在徐家,我与母亲过得也并不好,母亲因为我早已饱受族人冷眼嘲笑,但毕竟还有个安身立命之所。到了如今,家境凄凉,父亲身在在哪里也不知道……想到此处,我竟然一时控制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的哭了起来。

这下倒好,周围看热闹的人一下子聚集在了周围。

…….

“这不是那个被徐氏赶出来的丫头片子吗?怎么穿的这么破破烂烂的在这里卖瓜?”

…….

“嗨,别提了,是她母亲自作孽。要是她不那么痴心一片,答应改嫁,这会儿子何至于沦落到这么落魄……”

…….

“哼,她那个死鬼老爹,也太没骨气了,怎么没胆子把他们母子接回去?”

……

“哟,你就少说几句吧…….如今苏、卫两国相继而亡,这里可是周国的地盘。她老爹这会儿子可是安邑长公主的夫婿,高高在上的驸马都尉。听说那个周国公主年纪又大,姿色平平,可妒忌心却大得很,以至于驸马都尉如今都不敢有别的女人。她爹怎么有胆子来这里认这个野孩子…….”

…….

他们七嘴八舌的说着,大多都是看热闹的,没有人想来买我的瓜。

一个也没有。

秋风,吹过我破旧的衣衫,冷的我直哆嗦。但这些人的话听了,却让我更加心寒。家徒四壁,母亲病重,自己尚且年幼不更事,我突然觉得活下去真的好艰辛。母亲说,我们要靠自己的劳动去挣饭吃,不可以向人乞讨,不然我们身上最后一点自尊也会消失殆尽。可我真的不知道,除了在这姑苏墙门下,厚着脸皮卖瓜,自己还能为母亲做点什么。

“公子,这个瓜不错……真的好甜,要不你也尝尝?”

我方才光顾着哭,竟忽略了刚才那人身后的两个随从,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一把小刀来,就这样当着我的面把我手里的那个木瓜给切开吃了起来。一边说着,一遍还递过去了一小块给他们的主人。

周围的人一下子安静了起来,好奇地打量着我们四个人,仿佛要屏住呼吸来期待下一刻发生的事。

“哦,是吗?”那人又笑了笑,笑的我都看呆了,旋即也吃了一块瓜。

“果然不错,”他点了点头,又吃了一块,道,“小妹妹,我吃了你的木瓜,身上却没有银钱给你。我看你衣衫褴褛,想必并不是家境殷实之人。我府上正好缺一个长工,若你愿意,可以带上你的母亲一起过来……”

他淡淡的说着,谈吐大方,温文尔雅,九岁的我早就沉醉了,根本不去多想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记得他说他叫我去他家做长工。我心想着,其实这样也好,起码有个地方住,有口饭吃了,还能天天看到这么英俊的公子。于是我忘记了要回家跟母亲商量一下,很干脆的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我擦了擦眼泪,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

“我?哈哈哈哈.......在下秦国公子欧阳徙.......”不知何故,他竟然对我微微施了一礼。他身后的两个随从也跟着他一同冲我施礼。

“敢问姑娘名讳?”

“我叫徐小玉.......”

一·燕燕于飞

日子过得好快,一晃两年过去了。这两年,我与母亲都栖身在公子徙的府邸之中。母亲因为病重,日日缠绵病榻。而我,则做了他府中的长工,为了能让母亲安心住下去,我索性一个人干了两份工。虽然辛苦了点,但好歹有个安身立命之所,我还是觉得很满足的。日子久了,周围的人也渐渐和我混熟了。除了当初收留我的公子欧阳徙之外,他的夫人夏氏对我也很好。我还认识了府中好多不同的佣人、内侍。每日与府中上下打交道,我渐渐对当今朝局开始有些了解了。这些东西,母亲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

原来曾经四分五裂的天下,如今已经渐渐开始出现统一之势。原先与鲁、赵、秦鼎足而立的周国,在几年前因为卫国骠骑将军陈充的倒戈反叛,一夜之间吞并了正在勉强开始崛起的卫国,一跃成为势不可挡的强国,以至于鲁、赵、秦三国不得不开始结盟对抗周国。去年,周国又在陈充的策划下陆续灭了相对弱小的宋、陈两国。

与卫国宗室不同的是,原先的宋、陈宗室此次逃过了被大肆屠杀的命运。除了亡国国君以及太子被处死,其余的宗室成员则依旧予以保留其贵族身份。如今显赫一时的卫陵宋氏、安陆公孙氏等,皆是出自这两国的王族、贵戚。

而那位陈充将军,则在卫国归入周国之后不久,便迎娶了周国国君的长姐为妻,当上了驸马都尉。因为长公主的封地被改封在了一个叫安邑的地方,故而又被称作安邑公主。母亲似乎不太喜欢这位安邑公主,我怕刺激她,所以这人的名字在她面前我是提也不敢提的。至于陈充与安邑公主这些子破事,那都是夏夫人跟我说的,她看上去很和善的一个人,而且她与公子徙二人感情也很好。有时候看他二人举案齐眉、执手并肩,我心中竟然还有点小小的妒忌。

上个月,周国国都突然传来了消息,说安邑公主施行厌胜之术,欲图谋逆,被废为庶人赐死。朝野上下牵连甚广,唯独驸马都尉陈充因为军功显赫,非但得以保全,还因首告有功,爵加一等。一下子,朝野哗然,周边的鲁、赵、秦三国也因此愈发紧张起来,开始有所行动。大家都在说,看样子这位驸马都尉,很快要对这三国开刀了。

值此危难存亡之际,秦国终于下达了召公子徙回朝的命令。于是公子徙很快遣散了府中的一些杂役、长工,准备启程回秦国去了。这就意味着,我和母亲,即将失去这个短暂的避难所了。我心中有些感伤,母亲倒是一下子精神了起来。她眉飞色舞的说,我们现在可以去找父亲了。她用我这两年攒下来的钱,又问夏夫人要了一些遣散费,租了一辆马车,兴致勃勃的打算待我一同去周国国都——平阳。

临行前一日,我去与公子徙道别,心中还有许多不舍。

“公子,我明日便要走了,我.......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我对他行了个大礼,略带伤感的向他辞行。

他对我淡淡笑了笑,依旧是那样如沐春风般的笑容,很好看,看着却让人有些伤感。想到以后可能再也看不到他对我这么笑了,年幼的我竟然一时控制不住情绪,流下了眼泪。

“昔日周氏善妒,以至于你母亲不得不与你隐匿在姑苏,如今周氏谋逆身死,你们母女得以身份分明。你怎么好端端的哭了起来?”他赶忙过来,从袖中拿了一块手帕出来,替我擦了擦眼泪。

“公子,以后我是不是就见不到你了.......”

我跪着抱住他的腿,略带撒娇的问他,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我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只是每次见到他对我笑、与我说话,我都会有些小小的激动。而每次看到他因为政史烦恼,我也会不由自主的郁闷几日。而他,从头到尾都只是把我当一个小女孩吧。毕竟我只有十一岁。

但是姑苏徐氏的女子,除了母亲是个例外,其余的十二岁都要说亲婚配了。

“你这个傻丫头…….整日就想这些有的没的......真的拿你没办法。”他用食指刮了刮我的鼻子,“这些都是大人才去想的事,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说吧,他把帕子塞进了我的手里。

“自己擦擦吧,小玉。”

我努努嘴,心中却是有些不甘心。我明明十一岁了,长大了,凭什么他还只是当我是个小孩子。但反过来一想,毕竟他心中已经有了夏夫人珠玉在前,人家无论长相家世都比我好,年纪也比我大,我真的是比不过人家。想到此处,我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公子,看在我给你做了两年长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我能不能问你再要一样东西?”

他笑着点了点头,说:“也好,就当做昔日我吃你那顿木瓜的报酬吧。毕竟那时候我确实没给你过钱,只是让你来我家里做了长工打杂。”

我笑了笑,指了指他腰间的玉佩挂饰道:“我能不能……能不能要你这玉佩挂饰上面的一缕穗子?”

他点点头,用腰间的小匕首,割了一缕穗子下来,还连带了一小块琼琚。

“拿去吧,投以木瓜,报以琼琚。这是......应该的.......你就拿去留个念想吧…….”

我紧紧地攒着他给我的穗子,死死不愿松开手,心中确实那样的沉重。他可能不知道,其实这首诗母亲跟我念过。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明明还来不及喜欢上一个人,却要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离别。在这个风雨飘摇的乱世,平民百姓或是王孙贵胄,无论谁,都不能够任性胡来。

“到了平阳那边,记得对你父亲要有礼貌,莫忘了听你母亲的话,知道吗.......”

他嘱咐了我很多话,但我只记住这么几句,剩下的我都没有认真去听。走之前的那几日,我愈发确定了自己对他是有些钦慕的,只是等我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已经太迟了。那日在姑苏城门下卖瓜的我一定想不到,因为这木瓜,机缘巧合之下,我与母亲才得以有栖身之所,安然活到了今日。我更加想不到,自己这颗懵懂的少女心,竟然这么早就不得不因为离别而破碎。

因为母亲久病,不宜长时间颠簸,故而马车不得不绕远路走平坦无阻的官道。母亲与我在马车上颠簸了一个多月,才总算到了平阳。快到平阳的那几日,母亲苍白已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血色。她激动地开始与我不厌其烦的讲她与父亲的故事,仿佛自己依旧是那个娇羞的少女一般。说实话,我都被她说得有些烦了。

终于到了那一日,我们的马车停在了驸马都尉府的门前,母亲便派车夫将父亲留给我们的玉佩信物以及她亲手写的一封血书低递了进去。没过多久,管家便打开大门,恭迎我们进去,还管我叫了声大小姐。踏入驸马都尉府的时候,我看着这座奢华的府邸还有身旁久病的母亲,反倒对这个地方充满了陌生感。

第一次见到父亲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男人。三十多岁的年纪,相貌俊美,皮肤黝黑,看上去一副久经沙场的样子。他胸有城府的自信摆在那里,眼神特别镇定、深沉,让人看不穿这个男人背后隐藏着的太多秘密。

难怪母亲会为了这样的男人痴迷一辈子……

我看着这个陌生的至亲,一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突然冲上前对着他抱头痛哭。“你就是我做梦也不曾梦到过的父亲吗…….”我嚎啕大哭着,不顾自己眼泪鼻涕都沾到他身上的窘样,将内心的不满都发泄了出来。

大概这就是我对这十几年来母亲孤苦无援的生活感到不平,可只有母亲与我知道,我们所收到的不公,岂是这么容易就能发泄掉的。

周围所有人看到这一幕,都莫名的被触动了,几个年纪大的还悄悄开始跟着抹眼泪了。没有人会去提醒他不久前才自尽的周氏。

他看着我,也略微觉得吃惊,惋惜着拂过我的头,温柔的对我说:“小玉,一切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旧时姑苏门墙燕,飞入王侯贵戚家,也好,也好…….我会照顾好你们母女的,现在再也不会有人来欺负你们了。天塌下来,我替你顶着.......”

那个晚上,父亲陪我说话说到很晚,我才渐渐明白这些年来他的不易与无奈。他离开以后,我在房间里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面对自己当下的境遇心中头一次如此百转千回。

二·望思归来

转眼,五年就这么匆匆过去了。这五年,真的发生了许多事。

我不再叫做徐小玉,改随了父亲姓陈,单名一个珏字。好玉成双,尽管不是嫡出,父亲还是很珍视我这个长女的。母亲得知此事后,也十分欣慰。

至于母亲,她与父亲重逢没过多久,便因为先前一个多月的舟车劳顿,病情再度恶化。父亲访遍名医,终究药石无灵。好不容易熬过了年关,母亲便撒手人寰,留下了年仅十二岁的我,无人照顾。其实我早就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只是父亲不忍心我没有母亲照顾,就安排了另一位欧阳夫人照顾我。据说那位夫人还是秦国的宗室女子,可我并不喜欢她。她长得还可以,却没有公子徙笑的那么好看。她自己也有一个尚在襁褓的女儿,故而她待我也不用心。

又过了一年,父亲雷厉风行的灭了原先与周鼎足而立的鲁、赵、秦三国。鲁国国君自尽,赵国国君被封为违命侯终身圈禁,而秦国国君则潜逃在外,不知所终。父亲只是派出了亲信进行暗查,并不愿意分散太多精力去追踪秦国国君的下落,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趁着周殇王年幼,父亲一不做二不休篡夺了王位,易周为魏,自称高祖始皇帝,奉陈氏一族宗庙为正统。三月后,父亲下令迁都安邑,是为安阳。原先周国的国都平阳则被父亲赐给了周平王年轻的弟弟定侯周宜,人称平阳君。然而,周宜并不买父亲的帐,仍旧居住在原来的封地定州,于是平阳一带实际上归了中央管辖。彼时朝局动荡,瞬息风云,我们这些女眷根本无法探知前朝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些事都是我拿到那封册封宜阳公主的诏书之后,才获悉的。

再过了两年年,等我终于熬到十五岁行过及笄礼,便逃也似的搬到宫外自己去住了。跟那位欧阳夫人同居一个屋檐下,天天看她脸色过日子,真是我莫大的痛苦。她身边那群装腔作势的宦官舍人更是让我觉得恶心。如今得以逃出她的掌控,我与身边一众仆从,无不欢喜的睡不着觉。说来也奇怪,父亲也不责怪我年少任性,反倒赏赐给我金钱万斤、食邑千户,用作开府建衙、蓄养门客之用。加上我原先每年秩比两千石的俸禄、爵比关内侯的地位,我一下子成了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一位公主,可以有这么高的地位。比我年纪小的几位公主、皇子,也没有我这么多的赏赐。

我住的地方,由原先的望思归来台,改成了宜阳公主府。据说那座府邸最早是卫国国相沈原的府邸,后来辗转过许多不同的主人,比如元皇后卫氏,比如舞阳厉侯周衍…….因着元皇后的关系,父亲几年前还特地翻修了这个宅院,并赐名望思归来台,着人小心看护。故而我刚搬进去的时候,竟然被里面的精致所震惊。望思归来,父亲梦寐以求的女子究竟又是谁?

虽然我也不明白为什么父亲这么额外优待我,但我却欣然接受了他的赏赐。或许,这是他为母亲这十几年苦苦相思等待而做出的补偿。想想自己以前穷困的几乎要饿死,为了生存不得不卖细软,做长工的日子,我对我此刻的境遇感到难以置信。我老是在问自己,我是不是在做梦?

公子徙曾经与我说过,做人即便得享富贵,都不可以终日沉溺于声色犬马之中。于是,我跟父亲提出了要学《经》、《书》,父亲虽然觉得略微诧异,但是毕竟我是他活下来的孩子中最年长的,可以为弟妹们做出楷模,欣然派遣了博学的沈拓之来教我。如今沈拓之已经身为御史大夫,位列三公,每日诸事繁忙。但是因着我的宜阳公主府乃是他祖父沈原昔日的府邸,便同意了隔三差五上门来访,替我讲解《经》、《书》。

第一次见到沈拓之的时候,我便对他印象深刻。他这几年保养得很好,快四十岁的人了,看上去还和三十出头一般。双目有神,器宇不凡,开口说话时也是一副底气十足、宠辱不惊的姿态。虽然沈拓之不及公子徙那般偏偏潇洒,但此人绝不像是先前传说中描述的一个为了大权独揽,甘心低眉折腰的佞臣。我还记得他感慨万千的跟随引路的仆人行走在公主府中,路过后花园的时候甚至悲怆到要落下泪来。

他说,那是他小时候与兄弟们一同嬉戏、玩耍的地方。自从祖父沈原被问罪夷族,他被迫逃离安邑之后,二十多年来颠沛流离,委曲求全,只是为了有朝一日再回过头来看看这个地方。那番话,听得在场众人都莫名的难过。

我很欣赏沈拓之这个人,尽管此前他曾在陈国饱受非议。每次讲课的时候,沈拓之滔滔不绝气若悬河的论述着书中的篇章,再枯燥的文段我都能听得津津有味的。他时不时还会从文中引申出一些活在当下的策略。我惊叹此人雄才大略的同时也钦佩他昔日为了达到胸中抱负甘心放下铮铮傲骨,周旋于权贵之间、左右逢迎。难怪丞相谨明君即便不喜欢此人,依旧不惜一切代价将他招入朝中,与他一同位列三公。

日子久了,我渐渐从他身上学到了一些为人做事的手腕——而这些手段是昔日公子徙不曾有的。偶尔,沈拓之还会给我提一些建议。虽然并不是对他言听计从,但是有些提议的确十分有用。比如我开始招揽有识之士作为宾客,盛情款待他们,并且将他们之中的青年才干推荐给府衙作为后备官员。又比如,我派人去各地物色年幼、美貌的女子,将她们养在府中,教习才艺,用以笼络京城中的贵戚、望族。父亲听闻此事之后竟然十分高兴,特意赐了我许多女乐、舞姬。自此,我每次与门下宾客宴饮,都会叫他们歌舞助兴。那些舞姬跳的真的很好看,有时候看得久了,我都有点想学了。

岁月如梭,很快我便要十八岁了。这三年来沈拓之时常抽空来替我讲课,我也爽快的允许他在公主府自由行走,经常设宴款待他。除了听沈拓之讲学、与宾客们读书策论,我还找舞姬叫我舞蹈。只不过这些事,我鲜少与外人提及。在旁人看来,我每日过着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的生活,倒也十分惬意。于是乎,朝中终于有人坐不住了,开始向父亲提议策划我的婚事了。

自大魏开国以来,父亲新加封了不少有功之臣以及被举荐的贤良之士。如今朝中新贵崛起,有些人巴不得此刻与皇室联姻,得以对抗那些百年望族。而那些故国贵族们,也渴望能够和皇室联姻,稳固他们原本的地位。故而人人心怀鬼胎,却从没有一个人愿意来顾及我的感受。毕竟,我只是朝堂上一枚用于巩固权力的筹码罢了

那日沈拓之上门与我讲《书》,临走之前,我将此事告诉了他,并且询问对策。

“公主几年前开始招收宾客,陛下甚为欣悦,是因为公主开始培植自己的势力了。作为皇族之中较为年长的帝姬,公主此举无疑是在帮助陛下制衡外姓贵戚,巩固皇族宗室的地位。因此陛下十分欣悦,还额外赐给公主许多财帛、歌姬。如今朝堂之上许多人都妄想通过与公主接亲来建立与皇族的纽带,并且进一步加强自己的势力范围。臣以为,公主应该扩充自己已经培养的势力,只要不明目张胆的肆意敢于朝政,陛下都是可以容忍公主的。只有公主在朝中有一定的名望与影响力,才不会被小人所利用。因此现如今,公主更应该广收门客,经营产业,扩充公主府。尽管陛下一定会为公主指婚,但是此举可以保证公主才在出嫁之后依旧握有主动权。如果公主需要,拓之愿意竭尽所能帮助公主。”

说吧,他对我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这段意味深长的话,或许也只有沈拓之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对我说出来。我不明白为什么沈拓之此时此刻向我表忠心,或许是如今谨明君病逝,公孙家族其余的成员开始排挤他了。但是我依旧采纳了他的建议,开始广收门客,加派佃户去田庄耕种,并且在市集最繁华的地带开了几家商铺,经营宝石、玉器。

在沈拓之的指点之下,不过一年,我的势力就开始遍布朝野,一下子打破了那些权贵在联合起来控制朝堂的局面。父亲听说此事之后也不责备我野心太大,居然十分开心,还特意赐我汤沐邑。朝野上那些原本心存侥幸心理的人也意识到了我不是个容易控制的主。一时之间,那些妄想通过与皇室联姻而巩固地位的新贵纷纷知难而退,另谋良策。这帮人狼狈的样子,看得我十分恶心。

说来也怪,日子过成现在这个样子,我反倒开始怀念昔日做长工时简单的生活。那个幼时曾经倾慕过得那个人——公子徙,开始隔三差五的进入我的梦境中。当年的那种感觉很奇怪,我到现在还记得。只是我还没来得及喜欢他,就已经和他分别了。听说公子徙回秦国不久之后就继承了国君之位,两年后秦国国灭,公子徙不知所踪。

当初他给我的那块玉穗子,被我贴身收藏在荷包之中,系挂腰间,形影不离。我时常呆呆的看着那个荷包,看到出神,去幻想我和他可能重逢的各种场景。

然而这一切,最多也是幻想罢了。

望思归来,他到底去了哪里?

三·报以琼琚

这日早晨,负责珠宝店生意的管家刘四突然神神叨叨的带着一个锦盒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说有重要的事情与我说。刘四本是公主府的家臣,我看他人忠厚且稳重,这才令他去料理珠宝店的生意。此人跟着我早已过惯了富贵日子,按道理寻常珠宝、首饰并不会轻易放在眼里,更不可能像今日这般神色紧张。我明白一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发生了,于是我屏退了左右。

当刘四打开盒子的那一刹那,我也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是一套产自西域的玉坠,每块玉饰上刻着秦国特有的铭文、纪年,显然此乃秦国旧物。就这组玉的质地而言,恐怕还出自王室。此物历经年月,有好些附属的玉饰、珠穗已经脱落、破损。只有玉璧与玉璜依旧保持的十分完整。观其规格,虽不及国君的佩环那般奢华大气,但绝非寻常贵族、宗室可以佩戴。我盯着这套玉佩,心中五味杂陈。于我而言,这套玉饰看着实在是太过熟悉——这分明是公子徙在苏地为质子时佩戴的玉佩!

我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对刘四开口。一方面,我为发现了公子徙的踪迹而感到欣喜。另一方面,我却害怕刘四和其他的知情者会把事情闹大。如果此刻将公子徙的身份暴露,恐怕我还没见到他,他就已经遭到杀身之祸了。我本能的告诉自己,越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越需要冷静、沉着应对面前复杂的情势。

看到平日为人和善的我此刻竟然面色铁青,刘四已经吓得不知所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并没有点破这套玉佩与公子徙之间的联系,只是冷冷的问他,“这东西,但凡识货的都能认出来是出自秦国王室,怎么好端端的出现在了我的珠宝铺子里?如今朝野上下四处在寻找潜逃在外的秦国余孽。陛下也最忌讳宗室成员勾结前朝余孽。铺子里出现秦国旧物,倘若被居心不良者看到,肆意造谣声张,不是一件好事”

刘四见我有些不悦,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紧张道:“公主所言不差,此物的确是秦国王室的旧物。但是小的并不知道此物的主人是谁。这段日子,朝野上下都在搜查秦国流亡的国君的踪迹,风声很紧,故而我等都不敢松懈。那日那个人送玉坠过来的时候,店里正值午休,伙计都吃饭去了,只有小的与顾先生二人在前台料理账目。故而,别人都不曾看到此物。我二人一看东西可疑,就决定先扣下,拿给公主来过目之后再行决断。至于那位送玉佩过来的人,小的以盗窃的名义将他绑了关押在了柴房,等待公主问话。”

我点了点头,道:“你做的很好,去账上支一百两,拿去跟顾先生平分了,就当这回的奖赏。铺子里的伙计们那里也给我关照点,如今时局紧张,瞬息风云,一刻也马虎不得!下次再出现这样的状况,还需马上禀报!至于那个送玉坠子的人,你将他带过来,孤问过话后再定夺。倘若真是盗匪,即刻扭送官府。倘若另有隐情,这些事情还需找沈大夫商议之后另行斟酌。”

刘四一听到有钱奖励,立马放下了一脸的紧张,欣喜的不行,在那里一个劲的磕头称谢。至于别的,他也不想再顾及了,留下了那玉佩便千恩万谢的走了。我支开了身边的人,独自走进内室。估摸着刘四已经走远了,我这才颤抖着从腰间的荷包中取出珍藏已久的琼琚穗子,拿过去与盒子中的玉佩穗子进行比较,果然一模一样,就连当初公子徙切断的地方,我都认得出来。我呆呆的看着那个穗子出神,心里却明白,或许很快我就能知道他的下落了。投以木瓜,报以琼琚,无论他是生是死,现如今,也是到了我能够报恩的时候了吧。

午饭之后,刘四口中说的那位“送玉饰过来的人”便被押到了我的面前。毕竟此事事关重大,故而我决定要私下里单独问话。一众仆从知趣的都走得远远地,兹事体大,此时此刻谁也不愿意知道太多不应该知道的消息。

被带上来的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者,面色憔悴,行动缓慢,体态佝偻,一副苦大仇深的贫穷样子,根本不像是个做贼的。我与他一问一答之间,看似普通不过,我却发现此人不畏强权,心思缜密,逻辑严谨。他的眼界与气概,绝不像是普通布衣老叟可以有的。更让人觉得疑惑地是,他说话的时候,虽然声音很轻,语气低沉,却还是让人觉得有点怪怪的——貌似欧阳夫人身旁那位年迈的宦官,说起话来也是这幅口吻腔调。

尽管他百般掩饰,我依旧很快反映过来:这个人与公子徙一定有旁人不知的关系!而且,他还很有可能是公子徙身边的某位心腹宦官。这种心腹宦官换做平常是不会轻易被主人派出去办差的,一定是公子徙出了什么事了。

“你就说吧,公子徙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一下子打断了那人的话语,“这块玉孤认得,是他在姑苏为质子的时候,时常佩戴的物件。一般人认不出来,但孤却记得清清楚楚。”

说罢,我将腰间的荷包打开,从中取出了琼琚穗子,拿给那个人看。

“七年了......”我独自叹惋,“时间过得真的太快,仿佛昨日孤还寄居在姑苏墙门下……”

……

“阁下究竟是.......”

……

他原本的镇定沉着一下子变成了不解的疑惑,死死盯着那块琼琚穗子看。思索片刻,总算渐渐豁然开朗,竟然激动地有些言语无措。

“……原来殿下就是主人时常记挂的姑苏小玉姑娘!如今奸人当道,秦国社稷颠覆,早已无力回天。只是主人病重,无钱医治。奴婢也是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还请宜阳公主念在主人昔日收留之谊救救主人……”说罢行了一礼。

公子徙还活着,他还记得我。

我面上一脸淡定,内心却五味杂陈,有欣喜,也有一些感慨。

我终于找到他了。期盼了这么久,原本以为天涯茫茫,再无寻觅,岂料得来全不费工夫。

“那就劳烦你将这几年发生了的事,捡了重要的告诉孤吧,孤自有定夺。”我不温不火的冲他说道,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此人久居深宫,老奸巨猾,我不想让他猜到我此刻心里正在想些什么。师从沈拓之多年,我早已学会了如何控制情绪,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他点了点头,用破旧的衣袖擦了擦眼角浑浊的泪渍,深吸了一口气,才将一切娓娓道来。

“奴婢李思,原本是大秦穆王孟夫人身边的内侍,从小便是看着主人长大的。后来孟夫人病逝之后,便跟在主公身边为其效劳。周国吞并苏、卫、陈这些小国之后,实力日益壮大。鲁、赵、秦三国。十年前,穆王派遣还是太原君的主人前往姑苏为质,一呆就是三年。幸亏主人在朝中有夏氏、孟氏二族在朝中扶持,这才得以在千里之外运筹帷幄、掌控大局。后来,魏兴周忘,恰逢穆王病重,主人终于以此为由归秦。穆王驾崩,其余诸位公子皆年幼,主人继承大统,做了秦王......只是主人怎么也没有想到…….”

他一边说着,一遍缓缓地哽咽。那种悲伤,仿佛是有莫大的冤屈无处申诉一般。

“夏氏与孟氏竟然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简直是一手遮天,根本无法清除。先前主人在姑苏的时候,又曾经依赖过他们,结果这帮奸人竟然架空了主人的权力。甚至,在周国挥师大秦、兵临城下的时候背叛了主人,勾结周国、善做主张便选择了投降!结果未动一兵一卒,秦国就这样覆灭了.......消息传到王宫的时候,主人还在与心腹臣下商议对策,听闻夏氏、孟氏竟敢瞒天过海,当场气的差点吐血!”

“那道投降的诏书还有罪己诏,是夏夫人派人模仿主人的笔迹伪造的!就连上面盖的玺印,都是夏夫人趁主人熟睡的时候偷偷拿来盖上的。主人太过信任夏氏,到了最后周军进入国都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被夏氏出卖。一切为时已晚.......无奈之下,奴婢与另外几个忠心的内侍乔装打扮,从王宫北苑的小路一直向北走,在周军控制国都之前逃离了王都.......这几年,奴婢们与主人一直流亡在外,四处漂泊,又不敢与昔日的秦国宗室联络,终于盘缠用尽。主人因为沿途奔波,身子大不如前。前些日子染了重病,如今性命攸关。奴婢原先想着,用主人还未登基之前的旧物去集市上的珠宝铺子换一些钱,不想还是被公主发现了主人的踪迹.......还望公主成全奴婢一片忠心,救救主人吧!奴婢来生一定万死不辞,愿当牛做马报答公主.......”

听了他的话,我觉得无比心寒。我分明记得在姑苏的时候,夏夫人与公子徙琴瑟相和、伉俪情深,真是羡煞旁人。纵然朝堂上风云翻覆,社稷山河岌岌可危,她怎么能就这样狠心背弃了他!难道自古帝王家,就注定无情吗?

我冷冷一笑,不知道在笑我自己,还是在笑公子徙与夏氏。心中开始盘算着该怎么去收拾这些烂摊子。

“你可知道,自从你明说了公子徙的行踪,你就活不成了?你若有信心孤可以救下公子徙,你便应该知道,孤是不希望太多人知道公子徙的秘密的。”

我冷冷的对那个人说,一边说着,一边走向梳妆台,从那里拿来了平日里用来画唇的朱砂笔和一块丝帕,旋即递给了他。

“把他的地址写在这里吧,孤会派人去将以门客的身份接进来。对外,孤还能有一个礼贤下士的好名声。至于你,孤会把你以盗窃罪名交给廷尉。以防节外生枝,自会有人为你准备好毒药,到时候你记得在廷尉审理你之前服下毒药,免得受严刑之苦。如此一来,廷尉不过多了一个畏罪自尽的犯人,但公子徙的秘密却可以封死了。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他点了点头,一笔一划工工整整的在丝帕上写了起来。写毕,恭敬地递给了我。

“公主仁德,天地可鉴,奴婢替主人先行谢过。”说罢,他淡淡一笑,冲我行了一个大礼。

我唤来左右将他带了下去,交给了廷尉,又派心腹买通狱卒将毒药送了进去。三天后,我便从廷尉处听到了一个外地来的老叟因为偷窃秦国旧物,畏罪自尽的消息。虽然朝中有人听闻“秦国旧物”一下子敏感起来,但毕竟那个老叟是个外地人,贫穷猥琐,连话也说不利索。他一死,原本来之不易的线索就这么彻底断了,故而只能作罢。

李思死去的第二日,我的府中又多了一位善弹琴曲的食客。只不过那位食客因为常年奔波而久病缠身,故而我给他安排了单独的房间静养,还特别请了大夫悉心医治。一时间,宜阳公主礼贤下士、善待食客的名声又开始在京城成为美谈。

只是很多人不知道,那段日子,我铺子里的掌柜刘四和账房顾先生也生了重病,而我却故意让医生给他们开了虎狼药,以至于这二人最终暴毙而亡。其实这不是我第一次蓄意杀人,因为就连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手已经沾上了血腥。

公子徙的归来,让我心中平白多了一种复杂的欣喜。而沈拓之听闻此事之后,却只能无奈的摇头。

也罢,也罢。顾不了这么多了。

投以木瓜,报以琼琚。相隔七年,我们到底,还是重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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