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郑宅大院。
即将没入西山的太阳把天边的云彩染成金红的颜色,透过薄薄的雾气映射在大地上,宅里苍老高大的杨树被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管家锁上了宅子的大门,径自回到老爷的房前,敲了敲门。
“老爷,该吃饭了。”
“嗯。”老爷的声音显得有些虚弱。
“老爷,要不我把饭给您端来吃罢。”
“不必了,我自己去便是了。”
“欸。”
管家来到厨房,老妈子刚盛罢饭,准备送到餐室。
“老爷怎么样了?”老妈妈问。
“还是和之前一个模样,怕是一天不及一天了。”
“老爷命苦啊……太太刚治好了孕疾得着孩子就走了,码头也被那丧良心的兵给抢去了……”
“诶,”管家赶紧摆手让她住口,“你可知道隔墙有耳。”
“这深宅大院的害怕被人听见了不成?这院儿里的人跑的跑散的散,只你我和老爷三个人了,难不成还被你给传了出去?”
“快去忙你的罢,”管家背过身去,“我可再去招呼老爷吃饭。”
管家又去到老爷门前,看了看天,已经是灰蒙蒙的了。
“老爷,该吃饭了。”
“嗯。”
“老爷,今儿老妈妈给您备了爱吃的燕窝粥。”
“你可先去吃罢,我稍后就到。”
“欸。”
院儿里起风了,管家擦了擦眼角,许是沙子迷住眼了。
管家来到餐室,见老妈妈已等了多时。
“老爷还是不来吗?”
管家看了她一眼,“吃饭罢。”
又补了一句,“去将燕窝给老爷温着。”
“欸,好。”
老妈妈端着粥回了厨房,剩管家一人留在这里。
他想起当年郑家繁荣的时候,码头大兴,商铺盖了又盖,单是这院儿里的家丁就有几十个人,整个津城哪有人不晓得郑家的名声。
他又想起郑家衰落的时候,洋人入犯,爱新觉罗家弃了大清,那帮洋鬼子霸了地界上的商铺,又被那群没良心的兵把码头给抢了去,郑家的几十个家丁跑的跑散的散,扔下这个养活他们一家子的郑府大宅自谋生路去了。
他又想起老爷,郑家成业这几十年,老爷就娶了这么一个女人,知道如今都没听老爷提起过纳妾之事。
他又想起太太,那时太太刚怀了孩子,就执意要和老爷一同去保住码头,却在那里替老爷挨了洋人头头那么一枪子儿,再回来老爷就跟丢了魂儿似的,整天抱着个青花瓷瓶闷在屋里,连着个把月没吃过像样的东西了。
“我说你想什么呢?”老妈妈突然拍了管家一下。
“哦……”管家打了个激灵,“你可把粥给热着了。”
“热着了。”
“那吃饭罢。”管家甩甩袖子回到屋里。
“你今天就在这里吃。”管家说。
“这不好吧……”
“无妨,老爷不在,一人吃饭怪冷清,你只管在这吃罢。”
“欸。”
老妈妈战战兢兢入了座,“哎呀,这椅子可真的软乎,你们平日坐在这上边吃饭可要舒服死了。”
“寡见之氏,你可专心吃饭?”
“你可有见识嘞,”老妈妈在椅子上蹭了几下,“考了个状元还不是留在这大院儿里做了一辈子的管家。”
“你哪里懂得当年之事,且安静吃饭罢。”
老妈妈也不再说话,低着头吃饭了。
管家夹了两口菜吃,又放下筷子。
“你可自己在这里吃罢,我再去看看老爷。”
“把燕窝也捎带过去罢。”
“我自知道。”
管家取了粥,又来到老爷门前。
这时天已然黑了下去,老爷的屋里亮着灯,房门虚掩着。
“老爷,我把燕窝端来给您吃了罢。”
“端它进来罢。”
管家走进老爷屋子,见他坐在床边穿的规整,灯罩上已是落了些许的灰,照着桌子上的青花瓶子有些朦胧。
“你只将饭放在桌子上,再去烫壶酒来。”
“欸。”
管家转身出了屋子,又把门轻轻关上,剩老爷一人坐在屋子里。
老爷看着桌上的青花瓶,孤自出神,“想你陪我几十年,穷苦日子也过了,最后就剩这么个瓶子……”
“老爷,您要的酒。”
管家一句话把老爷从过去拉回现实。
“哦……你可坐下,与我同饮几杯。”
“欸。”
管家上前扶着老爷走到桌前,两人将就坐下。
“老爷,您又在想夫人了。”
“她这一去,可有些时日了吧。”
“唉,也有个把月了,若不是那天……”
“也罢!去就去了,免得再遭些清苦罪受,”老爷将酒一饮而尽,“书房的案下还有一些金条和散碎银子,也把那些个的字画统统卖了,换些银子给下人分了去。”
“欸……”管家将酒一饮而尽。
“明日一早你可去办了,拿了盘缠你也同他们一齐散了罢。”
“老爷……”
“大清已然是亡了,郑家产业也被那些洋鬼子抢了去,如今就剩这么个大院儿,也不知到何时就被一把火给烧了。”
“可……”
“你且这样办罢。”
“欸……”
夜深了,管家给老爷道了安,便回房去了。
姥爷看着那个青花瓶子,又想起曾经的种种。
“这可是你带来的唯一嫁妆了罢,想想当时的穷苦日子,也就这只瓶子陪着你我……如今你已去了,你和孩子倒也免得再受些清苦罪过……罢了,罢了……只当这瓶子今后就是你了,我也同它一齐过活便是了……你可能再来尝尝你爱吃的燕窝粥罢……”
夜深人静,院子里又起风了,老爷房间的灯攸的熄灭了,月光洒在那只青花瓶子上,泛出一圈寒冷惨淡的光。
第二天,清晨。
老妈妈急匆火燎的跑到管家房门口,用力拍着门,“你可快醒醒罢!”
“怎的了?”
“我……我去打水……”
管家打开房门,看到浑身尘土的老妈子,“你怎的搞出这样一副狼狈模样?”
“我……”
“你可慢些说。”
“老……老爷死了!”
老妈子带着管家赶到后院。
“井里……”
管家俯身一看,只见老爷的头浮到水面上泡得发白,身前还绑着那个青花瓶子。
“老爷……”
管家扑通一下瘫软在地。
“老爷真的……死了……郑家没了……”
管家又擦了擦眼角,许是沙子又迷住眼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