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突然想起要写写姑父,因为觉得他这样的人,在这乱流横飞的当下,完全可以做为一个标志而存在。
老辈人中言行特异的样本不少,却也多因为年龄与阅历的原因,有时会让人产生想敬而远之的念头。大概姑父可算个例外,那他的特殊之处何在?也许他的特殊之处正在于他日常的静默,一个悄无声息过,悄无声息做的人,我想着如果要找个词来评价他,是该用“中正致和”,还是“谦谦君子”。
他是一个极度爱干净的人,爱干净到好像已经接近洁癖。他总是将居所收拾得纤尘不染,在一个长期有一堆人(最少的时候也有五六个吧)聚集的大屋子里,家具上不会出现杂物也从来没有积尘,地面清洁如镜,你走到这样的屋子里,不管它面积大小,有几个人,都不会出现烦絮之感,因为视线所及之处没有扰人心神的零碎物件,东西在它们该在的地方,存放与摆设相得益彰,这是怎么做到的呢?我想一定是因为这屋子里有一个将清洁视为信仰的人。记忆比较深的,是那会儿他们家地是用抹布趴在地上擦的,这样地面清洁没有死角--而这项工作多数时候正是姑父来完成的。另外就是大家吃零食要在固定的位置,吃完即刻收拾回复原样。
现在,我只要看见屋子里那永远也收拾不完的杂物,东一堆西一堆跳进眼里扰我心神,恨不得全部捆成团丢进深井,我就会意识到,几十年如一日将家里的环境维持到这种标准的人,简直就是神一样的存在,真是值得去顶礼膜拜。
他的加分项很多,善做美食大概是其中之一。还记得有一款表明煎得金黄,透着异香的槐花饼。在槐花开时选个好日子去采集些槐花花蕾,和好面,慢慢煎,拿到手里掰开,一树槐香尽入口鼻--真是可以入诗入画的食物。
他是个寡言之人,多数时候平静沉默,需要交流的时候,言辞简单明了,总之他似乎从来不好逞口舌之快,在一个人人都有满肚子话要倾诉的大家庭里,他的寡言尤显珍罕,而且他还是一个行动力这么强的人,如我爸所说:姑父看见他的衣服不那么干净,就让他换了下来帮他洗,洗就洗了,也并不因此多出话来。
记得有一次他们去为厂子解决马蜂窝伤人的问题,事情凶险,人心惶惶,他穿戴好雨衣雨鞋出发,跟家人招呼道别平静如常,处理清楚回来也未对过程丝毫渲染--当时不觉得,现在回想起来,这是不是也算一种老派人的风骨和风度。
我对他最深的印象还有两件事--只针对于我。一次在姑妈家寄读那年,某天是我生日,早上离家上学时,姑父给了我一点儿钱,让我自己去买些喜欢的东西。第二次还是跟钱有关,他给我送生活费,钱给到我后没说几句就离开了,但在下楼的时候边走边叮嘱,说的也就是要好好学习之类的寻常话语。之所以特别提到这个,是因为我是一个在有关“钱”的事件里体悟良多的人,一切的沧桑冷暖,都俗气地打上了“钱”的烙印。无疑的,记得这两件事是因为他们对我而言蕴含的东西很丰富,这些场景中的姑父显得都很平静又淡然,而我的记忆深刻也正来自于这种平静淡然中的亲切,做为一个因为极度敏感所以长期在别人的态度中受苦的人,这种不夸张的情感和不尖利的态度,都让我感觉到一种和风拂面的轻柔和安然,也许这才是我一直期待的,亲人间的那种感觉,关怀清淡如无物,不附加重量和评判,你才能体会到一种真正的暖意。
但我终究是一个生涩的人,对于那些感念于心的人,也无法表达出更明显的热忱,姑父也正好是那种没有什么情绪起伏的人,每每大家庭的聚会里见到,我对他也都只是颔首问安,并无多话,大概他也不会知道,他当年那些清淡的关怀,会被我记住那么久。这也算是我对亲情纠结的体会里,最正能量的示范吧。
打算写这些的时候我在想,我为什么要写这样一篇东西,为感恩?怀想?还是记忆回放,其实都不是,真正的原因是,作完一个总是爱半开玩笑说自己“放荡不羁爱自由”的人,时至今日,姑父这样的人对我已经开始形成某种示范,尽管他从未在我们面前标榜过任何理论或是体系,他沉默如恒,他的观念和思想,全都寄托在一件件具体的事情上,他用自己的真实付出,打造了一艘值得观摩的生活之轮,他身边的人,因为他做的每一件事,在一天天,一岁岁的时光流转中,切切的体会了各种不会轻易被摧毁和破坏的幸福吧?
偶尔会想,人活着的终极意义是什么(突然说这么高大上的话题好羞涩)我怎么化解那些常常袭击我的空虚之感,也许坚持每天把家打扫得洁净如新,坚持在每一个季节更替之时为家人做些应季美食,心平气和去承担自己要承担的命运,让心柔和一点去体谅那些不被体谅的人事,这些都是夯实内心的行为。安安静静去做这些,也许就是某种修持,所谓的人生意义,终究会于此慢慢凸显。
最后,要不免俗的说一句,姑父到老了也还很帅,长身玉立,面容矍铄。内心饱满的人,连容颜都不易被损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