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艾芸
家乡的稻田每年的晚稻收割完后,往日金黄的稻田只剩下短短的稻茬变得空旷起来。于是农民在田间撒下草籽,把那细小的扁扁的花草籽撒播到空旷的稻田里。不久,那花草就长出嫩嫩的枝叶。不管是在秋日的余晖下,还是在寒冷的冬日里,它始终不辍地生长,一天天地长大,长成一片片浅浅地绿色的原野。
这时候的南方也进入了寒冷的冬季,蔬菜瓜果大为减少。辣椒蔓谢了,茄子冻蔫了,西红柿、黄瓜下架了,绿丝瓜变成了洗碗的黄丝绦,南瓜早早就睡在厨房边的储藏室里了,就连耐霜冻的冬瓜也搬进了房子。门前高高的柚子树挂着黄灿灿的柚子,叶子也依然翠绿,但秋天时呈现油质般地叶子却失去了光泽。矮小的桔子叶子虽然还是翠绿,但是树上的桔子早已进了我们的肚子。
春节前后,地里除了萝卜白菜芫荽小葱外,只剩下苦苦的油皮菜,其他的菜蔬一概没有了。我们的家长时常从田里掐回一些细嫩的叶尖,有田环草(荠菜)、蒲公英,更多地是草籽的嫩叶,如此年年,年年如此,好像不吃完草籽的叶子冬天就过不完似得。日常的零食在柚子吃完后也只剩下米糖红薯炒米花了,我们开始百般无聊,急躁地头顶生烟之际,春天已悄然来临。
每年农历二、三月,农民还没有开始耕地播种,田野就仿佛刚刚从沉睡中苏醒过来。草籽的叶子就开始由浅绿变成翠绿,慢慢地遍布田野每个角落的都变成了那些艳丽的紫红花朵。
它的茎是绿色的,绿得好像用颜料染过。它的花朵儿像一个个紫红色的绣球又似一把把高挑的小紫伞,七八朵小小的蝶形花朵背靠背攒在一起,组成小盘状的花穗,由一支细细的花茎挑着。花穗高低有致,疏密错落。微风吹来,轻轻摇曳,姿态婀娜。它的颜色是艳丽地紫色,但又不是纯紫,是淡淡地紫、殷殷地红,间着一点纯净地白,宛若玉腮上的胭脂,是紫里透红、红中泛白、迷离惝恍的颜色。
单朵的草籽花,毫不起眼,细细纤弱,但当它们汇集到一起,齐齐开放时,一朵连着一朵,一束挨着一束,一片连着一片,把整个田野汇集成紫色的海洋。广袤的原野里,繁星点点的紫,点缀在茂密碧翠的叶子中间,她以绿色为天幕,紫色为繁星,春风吹动了她碧绿的衣裾,艳丽袅娜地跳着轻盈的舞蹈。远远望去,一片辉煌灿烂地紫,如同天上的云锦,云蒸霞蔚,美得动人心魄,艳丽绚烂。
花开的日子,也是养蜂人忙碌的日子。总有养蜂人把一箱箱蜜蜂从远方运来,成群的蜜蜂飞向田野,在紫色的花丛里“嗡嗡”来回忙碌着,低声哼着小曲儿,采集、酝酿着香甜的蜂蜜。偶尔有白蝶落在花丛中,仿佛陶醉了一般,也在片片梦幻般紫色的云锦上翩翩起舞。
后来才知道,草籽,它的学名是紫云英。
春夏秋冬,一年四季,我几乎总在田野里窜来窜去,很少安静下来。
农田被半尺深的清水滋润着,灿似云锦地紫云英随风摇曳。这时候,每到夜晚,田野里蛙鸣四起,青蛙在农田的水沟里产下一团团地卵。不久就变出了一群群黑黑的小蝌蚪,在水中游来游去,欢快地戏耍着。不知道从哪里游来地小肉鱼、小花皮鱼,幸福地吐着水泡,排着队在水里自由的游弋,牵引着三角形的涟漪前行,大约小手指头粗细的泥鳅也时不时在泥巴里拱来拱去,有时候还跃出水面,泛起阵阵水花,偶然还有一些黄褐色的黄鳝也会冒出来。
在星光闪闪晴朗地夜晚,田野里蛙声一片,姐姐提了马灯、带着夹子、(农村专门用来夹泥鳅地),我跟在后面,提着鱼篓、网兜子,到田里去开始了例行地照鱼活动。来到田边,卷起裤脚,轻轻地在田埂上走,唯恐把细细地田埂踩塌,用马灯左右照着两边地田沟,仔细地寻找泥鳅。晚上去田野里夹鱼的人很多,大多是小孩子,灯光点点,忽明忽暗。夜里,泥鳅、黄鳝会出来乘凉,昏黄的灯光下,你看见泥鳅呆呆地一动不动,于是就迅速用夹子想把它夹住。夹泥鳅要夹它靠近鳃部的位置,这样夹的准,逃不脱,夹泥鳅这个事儿讲究地是眼疾手快。有时候夹偏了,泥鳅迅速地向前游去,我们秉着一个也不放过地精神,脱下胶鞋,在开满紫云英地微凉的花毯里追逐,最终把它们捉拿归篓。
我和姐姐地技术真的是很一般,有时候晚上一两个小时也就能抓到半斤左右,加上辣椒爆炒也还不够一碗菜。夹得泥鳅太少了,只好连田沟里的小杂鱼也夹不放过了,大约都是些两个手指头粗细地小花皮、小肉鱼,因为跑得慢,大约都能被我准确迅速地网住。实话说,我并不喜欢抓这些可怜的小家伙们,实在是肉太少了,刺太多了。
我最盼望地是夹住黄鳝,肉多刺少味道棒。黄鳝白天喜欢呆在泥洞里,夜晚则出穴觅食,在刚插完秧苗的农田中出没。它喜欢在田埂上打洞,洞口大约小手指粗细,圆圆的,在明晃晃的春水田清澈的水中,老远便清晰可见。这些黄鳝有时候躲在洞口,有时候把身子裸露在外,还有的时候会隐藏于水草丛中。有时候能看见黄鳝也悠悠地溜出洞来,慢腾腾地在田埂边蠕动,一边蚕食着水中的虫子,一边享受着月光浴。趁这可怜的家伙还没反应过来,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伸出魔抓,用夹子猛然一夹,水田中顿时搅起一团浑泥,任凭黄鳝活蹦乱跳拼命地挣扎,最后也只能乖乖地成为我的篓中之物。但不是每次夹取都能成功,有时火候掌控不好,黄鳝飞快逃逸,我们便会一起围追堵截,直到将它捉到桶里才甘心。田畈上此起彼伏地都是叫喊声、追逐打闹声,好不热闹!有时候运气好的话,不到一个小时就提着大半篓黄鳝凯歌而归。
偶然,我们也有铩羽而归的时候。一个月明星稀地晚上,我和姐姐照例去照鱼,晚上夹了半鱼篓泥鳅,还夹了一条黄鳝。第二天早上,把鱼篓里的泥鳅倒出来,泥鳅没有几只,倒是一条水蛇窜出来,吓了我们一跳,原来是晚上误把水蛇当成了黄鳝给夹回来了。惊呆了的我,这时候回过神来,赶忙眼疾手快地拎起它的尾巴,扔到门前的水塘里,受到惊吓的水蛇飞快地扎进绿油油的水葫芦丛里。
泥鳅捉回家里,我便要给它换水,每天换一次,让它们把泥巴吐出来。你会发现,泥鳅和田螺一样,真不愧是泥巴里钻的家伙,往往三四天过去了,每天换过得水的盆子里还是一层又一层地泥丝附着其上。
每每需要做菜的时候,就需要我出场了,把泥鳅、黄鳝捞出来,用剪刀剪开肚子,把它墨绿地的内脏去掉,但是有时候泥鳅太小,饿了几天的小泥鳅根本就不用去内脏了。长的黄鳝则要截成几段,热锅油炸,然后放生姜、蒜叶、辣椒,炒出来真是香喷喷闻得见,麻辣鲜香,劲道外酥,味美无比。这道菜,经常在我的梦里出现,是我童年难得的美味佳肴。
姐姐上初中后,我接过照鱼的接力棒。很快我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甚至不用带随从小妹,自己一个人就可以独立去田野里照鱼了(当然我的家长绝对不会同意)。凭借我高超的照鱼、钓鱼、挖泥鳅技术,我们家一年四季有吃不完地泥鳅。每当我们家的脸盆养不下这些小东西时,妈妈就开始去找木匠要一些锯末,把吃不完的泥鳅放在火上烘烤,变成泥鳅干,和蘑菇干一样,泥鳅干们在冬天实在是难得的美味佳肴。如今我的老母亲已年过花甲,仍然经常为我做干煸泥鳅,但是由于原材料的缘故,早已不是童年记忆中的那个味儿了。
三十年后的我,身处八千里路云和月的西北边陲,隔着漫长悠远的时间和空间,当我从记忆库中抽丝剥茧,故乡田埂上那陪伴我童年的紫云英、泥鳅、老牛、清水浅浅的田野,本来模糊的一切竟已渐渐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