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到死去的人,是在一间大的空旷而又幽深的房里。一个透明的盒子上,游移着一束束真假悲哀的目光。死者仰卧在鲜花翠柏丛中,显示出从未有过的寂寥。
在世间,一个人就这样失去了他的质量,只剩下槟榔一样的姓名,任大家在唇齿间反复咀嚼,再像嚼剩下的口香糖一样被人遗忘。又有谁知道在那干瘪的名字背后,有没有曾经的身世丰饶、地位显赫?
死亡是每个人生命的必然,然而,当灵魂弃他而去时,人,将到哪里栖息?天堂吗,
那个众人口中的幸福之地?
人是从丛林中走出的。想来那丛林深处,是更具吸引力的。天堂虽没有毒虫猛兽,遭受遗弃的危险却无时无地不在,身在其中,难免孤独寂寞。难道那一双双躲在天堂角落俯视人间的眼睛,真的属于那些本质上和觅食的野兽差异无多的万物之灵?弥尔顿在《失乐园》中写道:撒旦对他的部下说:“只有保持一颗坚定不移的心,地狱也就如同天堂,何况,成为地狱的主宰远胜于沦为天堂的奴隶。”对于天堂的幻想,只是一种乌托邦式的美梦。
脑中突然浮起陆幼青的一段话。他是他那个境界的人看人生,就像是熬一锅粥,他是一粒溅出来的白米,趴在锅沿上边,穿过透明的盖子,看着冒出气泡的粥,想:“嘿,同志们都在,我熬出来了。”
尘世就像一座好大好大的热灶,人们都发疯着魔般朝着灶膛里塞着柴草。本想熬一锅奇香可口的粥,却不知那沸腾的“浆汁”烫坏了多少人的舌头,更不知人生结束后,那些先知先觉的灵魂会不会趴在尘世的锅沿上,口里一边呷着刚出锅的“百味汤”,一边得意的俯视红尘中的凡夫俗子。看着熙熙攘攘的街市,望着攫利者飘忽的眼神,听着叫卖者嘹亮的嗓音,先知们会不会想起:“熬出来了。”
尘世就像一个剧院,容纳着60亿人口,虽然有些拥挤,但好在每个人既是演员又是观众。他们把世相的肥皂剧永无止境的演绎下去,他们沉醉于花花绿绿的泡沫,尽管谁也不知下一句台词是什么,下一个情景又当如何。于是待到繁华落尽,舞台上曾经纷繁的细节被落幕删除,便会有人退席,带着各自的美丽,隐形于传说中某个天堂的角落。
或许真的有一个天堂,那也不过是将演员和观众化为有天使保护的神灵。而悲忧,人们心中普遍存在的悲忧,依然是你我无法拒绝的。只要你还有记忆,就很难放弃对尘世的牵挂,如果没了记忆,你会是快乐的,但你将不再是你。于是,即便有天堂,也只是一个有苦难的天堂。
明天如何我们谁都不知道,连同生命在内,没有一件东西是永远属于我们的,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值得你争我夺?
我们必须决定什么是我们全心全意付出的,我们须将其他事情放在一边,专心满足心灵,专心去做对灵魂有意义的事。当所做的事情完成,我们便将记住那些美好的欢乐时光。而这尘世,就将成为一个有幸福的人间,这人间,也便是一个有苦难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