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早晨很容易出现堵塞,所以从仿古铜器店出来时,我特意骑了老狐狸的自行车。自行车被改良过,样子奇形怪状,但骑起来异常轻松,从西三环到北二环的学校仅仅用了半小时。
车子停在楼下一层,在上楼时遇到了教导员。她问我是否见过了百里狐。我很奇怪,便询问她如何知道。
“这很简单。你看你衣服上,都是狐毛。在这个城市里,只有百里狐保持狐狸之身又不梳理,脏兮兮的为狐族丢脸。况且期末考试要到了,你不是要有于求他嘛?”
“你可以做侦探了!”
我低头,胸前的毛线衣上的确沾了一层灰白相间的狐毛。我用手一抹,狐毛飘落在地。我没敢看教导员一眼,而是径直去了教室,她应该猜到我又要作弊了。
但事后好多天,她没再谈起此事。她大概有其他要紧的事要处理。
果然,不久她找到我。她看起来有些失落。她问我要不要喝酒,我惶惶点点头。于是,我们在校外的商业街找了一家小酒馆。位置在二楼,安静,靠窗,可以俯瞰街道。点了些小菜和一瓶葡萄酒,我就自饮自酌,而她始终紧握杯子,不发一句话。
“怎么了?”我问。
“那个畜生把我甩了!”
“谁?你男朋友?”
“是前男朋友。”
说实话,以她的魅力竟被人类男子抛弃,实属罕见。
“你很惊讶是吧?”她问我。“我也是,竟然被一个人类甩了!真丢人!”
“这样也好,你本来不喜欢他。”
“是这样,但心里总是有点儿奇奇怪怪的东西,就像一只小虫子在这里折腾。”
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眼光下意识地随着她的手指看去,看到了她挺拔的乳房和洁白如玉的肌肤。我一阵羞愧,随后只顾喝酒。不知为何,从百里狐那里回来后,我的酒量猛增。
“你不怕喝醉吗?”她直愣愣地看着我。
“才不怕!”我说。
“好。”
说完,她拿起酒杯咕嘟咕嘟地喝到底。她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中秋节夜晚,北山姬在河边的样子。我已经很久没见她了。
“你有过旅行吗?”她问我。
我点点头。“初中时候有过一次。”
“说说嘛。”
“是有个女孩儿说喜欢我,要变成狐狸之身给我看,于是我们就玩起变身的游戏。但有一次,在她变身成狐狸的时候,被一条野狗咬破了喉咙!”
“哦……”
“她死了,我认为是我的责任。我很难过,就一个人去旅行了。从国都到一直骑车到海边,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回来后,心不怎么痛了。”
“你很喜欢她?”
嗯。我点头,然后,沉默地喝酒。我们俩被各自的悲伤感染了,一起歪着头看着街道稀稀拉拉的人群。看了一会儿,我开始吃起桌上的小菜。有糖醋花生米和炒竹笋。
“青山云!”
“嗯?”
“哈,你看起来很长情,这点不像狐狸。”
“多情的只是雌狐狸,是你们。”我指指她,“你知道百里狐吗?”
“怎么了?”
“他还爱着圣女狐。”
“哦。那他很孤独,他看起来很喜欢孤独。”
“谁喜欢孤独呢!”我说,“只是爱的人不着边际,宛在星空。”
“这是诗!”她提醒我。“你知道他跟我表白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吗?”
“……”
“他说,我爱你,我从来没有像爱你这样爱过任何别的女人!”
“真动听!”
“你重复一遍。”她说道。
于是,我将那段靡靡之声重复了一遍。
“哈,真好笑!”
虽然口里说这样的话,但她却不顾形象地大哭起来。小酒馆二层有几对男女朝我们看来,可能以为我们是一对正在闹别扭的情侣。
我不知道如何处理这种情况,只能任由她哭。为一个愚蠢的人类男人哭,真不值得,我心里暗说。但想到她是只九尾狐,和人类的感情终究无果,我便不那么愤怒了。
花生米和炒竹笋吃完了,最后半杯酒,我们一起喝掉后,便下了楼。本想就此回宿舍,但她拽着我的手漫无目的地乱走,我也只好跟着。她冰凉的小手触摸我的手,她在前面,好像急着要去完成某件事情似的。想去台球厅,但早已打烊;想去卡拉OK,却没有位置;想去咖啡厅,却不见店员;于是,我们想转回酒馆,但老板提醒我们他们要下班了,里面空荡荡的,两个店员在收拾打扫。只有前面未开发的荒地,张着巨大的黑暗的口子向我们招手。
酒精是害人的东西!我想,但我们谁也没醉,尾巴没露出来。她不再是我的教导员,而是惹人爱的无限温柔又倔强的雌狐狸,她携带着九尾家族最伟大的基因。
我和她向荒野走去,那里没有灯光,没有人类踩过的痕迹,那里曾是动物和鬼魂们的乐园,那里曾是先祖们活动过的场所。
“青山云。”她大声说。“叫我的名字。”
“紫天娇。”我喊道。
这时她停下伫立在原地,衣服脱掉扔在地上。明晃晃的月光冲破薄云照向她的胴体,白色的光从她的身上漫射开来。她的尾巴竖起来,从背后看去,我放佛意外闯入一片仙境。
“想不想用狐狸之身跑一跑?”她回头问后面的我。
“嗯。”
我把衣服脱下,尾巴迫不及待地出来了。转眼间,我和紫天娇变化成狐狸,跑在这片野田。那晚,我青山云爱上了紫天娇。
接下来的几天,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紫天娇,想着她的完美的人类身体,想着她跑着原野上的狐狸的样子,还有那晚的风,那夜间的雪。我问家母,为什么狐族要用显现原形的方式表达爱意。家母回答,因为情爱是最原始的本能,虚伪的面孔是表达不出来的。
但后来紫天娇告诉我,那天她只是趁机戏弄我这个秉性不良的雄狐,别无他意,那只是一次算不上美丽的邂逅,既然算不上一个开始,便没什么好忧伤的。自此,我们进入几个月的冷战。我常常骑着改装自行车找百里狐喝酒,诉说我的哀愁。百里狐长叹一声,像个情场老手似的说道:“爱情藏在深水里,你要一头扎进水里才行。”
青山家与北山家依旧摩擦不断。两家都希望赶在庙会之前寻到第一肥大的祭祀神猪,为此,家父每天探访不同的养猪厂。最可气的是北山金,他居然看上了小妹,扬言要把她娶进北山家。这种无理又可笑的挑衅让我和大哥义愤填膺,我和大哥打算揍北山金一顿。
这件事起因是北山金和小妹的一次偶遇。那天,家母和小妹外出逛街,遇到了北山金和北山银两兄弟。小妹虽未成年,却风姿卓越。北山金望着小妹的背影,结结巴巴地说了半天,最后他兄弟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他要娶青山家的小女儿为妻。
“这个结巴还想吃天鹅肉,他休想。”家父大骂。
此事激励起大哥和我的斗志,为了有一天能揍北山金,我们每天去健身房学习搏击打沙袋,竟持续了数周之久。
小妹青山小鱼对此事没有任何不安。她照例每天一大早换上华丽服装,约上朋友去西单广场玩乐。求爱信依旧像雪片一样飞到家里。因此,小妹又受到家母几次责骂。直到有一天,小妹外出迟迟不归,手机联系不到。大哥赶紧打电话给我,要我回来商量对策。于是,我从教室里跑出来,骑改装自行车飞速地回家。
“一定是被北山家两兄弟绑架了。”家父说。
“要不要向人类报警。”
“我们狐族的事,不能让人类参和。”
最后大家商量分头寻找小妹。从小妹失踪的西单广场,分别沿着振华路、杨柳路和胜利街寻找,我骑车负责杨柳路。
我猛蹬自行车,心里念叨着,小妹,等着我,二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