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若渔
图/网络
时间很快就要将一切清零。
一次nlp导师给我们上时间线治疗的课。我在属于自己的时间线上一片茫茫然。在过去的轨道中一遍一遍地搜寻,方晓得生命中自以为极重要的事件或某些时刻,当时当下以为将永生不能放下的,其实是多么脆弱,它们与时间的抗击不过以卵击石而已。在一些模糊的印迹里,你永远无法重拾逝去的心境与体验。
你终将明白每一个当下的可贵。未来无从信任,过去却杳然无踪。即便现在动笔,记忆也已被悄然做了一番手脚,或美化或丑陋,全然由着心性的指使。
那个漫天萤火虫的夜晚,就这样带着东南亚潮热的风,不由分说地闯进我的记忆。趁着它们依然鲜活,惬意地打捞它们,让漆黑的暗夜瞬间舞动起光亮,怎样都有一股魔术的况味。
安妮宝贝改名庆山后,在她的新书中写过她的马来西亚之行,一小段文字记录萤火虫之夜。仍未尽兴,说有一天这个场景将出现在她的小说里。
若没有小说之类的未来可以寄托,便只能做个充分信赖现在的人。
那确实是一个魔幻之夜。我曾为之无限向往。
芳的家在马来西亚的新山。她带我们驱车一个多小时,到了哥打丁宜的萤火虫乐园。深夜十点,四周一片静寂。昏暗中一行人认真穿好救生衣,小心踏上甲板,小船便驶向了河流深处。一切俨然一场林间的探险:船上没有灯,河面黑魆魆的,偶尔岸上几点微弱的灯光,隐约照见了水路的轮廓:河面很宽,两岸是密集高大的丛林。
双眼渐渐适应黑暗后,心情也开始放松了。一阵阵清风拂面而来,凉爽,全无夏日的粘腻燥热,登时觉得天清气宁。大家心照不宣地沉默着,长久的寂静倒生出些意味深长的期待。果然,又过了一小段曲曲弯弯的水路,便有眼尖的骤然瞅见右边忽闪的轻盈光亮,早已情不自禁低呼了起来。
待船只缓缓靠近,林木上的光亮也越来越亮。真正的“火树银花”呀,仿佛圣诞树上挂着千万盏晶莹璀璨的银灯,都迷幻地忽闪着千万双眼睛。左边的树丛也亮了,我们一会儿奔向左方,一会儿奔向右方,欢笑着,啧啧赞叹着,却又忙不迭地提醒担心着船身的左右平衡……树枝伸进船舱,紧挨着我们脑袋的上方擦过去,枝上发光的萤火虫便停在了我们张开的手掌间,悄悄合拢,黑暗中微笑许个愿,再放手让它们飞走……有些不舍得飞走的,便停留在我们的手心,发间,手臂上,裙缝间,到处便亮晶晶的了。一个个看着对方,成了自带光芒的人了,便又是笑又是许愿抑或和萤火虫痴痴对起话来……
船在星星点点的亮光中继续前行。不断有贪玩的萤火虫客人飞舞在船舱中,有的栖息在甲板上,我们也渐渐沉静下来,望着在船的前方带路的萤火虫们,夜空中清冷悬挂的几颗星星遥相辉映着,登时天上人间,不知今夕何夕地迷离恍惚起来,心内为这曼妙的奇观感动不已。
那是一个充满了亮光的夜晚。即便之前之后都笼罩着漫长的黑暗与寂静。萤火虫的光亮仿佛暗夜里的星群,璀璨了一整个夜晚的记忆。包括后来船只如何在一棵棵漆树间穿行,船夫为我们轻车熟路地指认着深夜熟睡在枝头的动物们……内心却在喃喃地向它们道歉着,对不起啊我们这些贸然闯入的冒犯者,深夜如此侵扰着你们的家园。
委实,古诗里“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的时光早已越去越远,远成了天边唯美的童话。不知哪一年,我国青岛也曾引进几万只萤火虫,想开辟出一个属于它们的乐园,没想三天之内却全部死亡。适合萤火虫生存的家园已是越来越少。有一天,也许我们的后代只能在科技制造的亮光中凭吊着它们的标本,想到这些未免令人丧气。
不知为何,这些飞翔的小精灵竟让我想起了扑火的飞蛾。也许它们一样有为光吸引的特质吧?所不同的是,萤火虫的发光是为了繁衍后代,那最明亮的两三个小时过后,它们生命的电能便将耗尽,不再发光。
如此,今夜是何其有幸,在它们一生最辉煌的时刻得到这些光亮的指引与陪同,夫复何求?
注:哥打丁宜州,生态环境好,马来西亚柔佛王国最初几位苏丹陵墓所在地,距离新山约40公里。
20170714行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