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姥姥是一名地道的农村老妪。
姥姥好高好高,雪亮亮的短发齐刷刷的梳好,棱角分明的脸上整齐的排布着硬朗的五官,挂着茧子的双手上清晰的爬满了时间的脉络。
姥姥很少出门,她常常坐在炕沿,哼哼河北梆子,缝缝小鞋,看看炕上的我,等待着窗外透进的阳光从炕头挪动到炕尾。
姥姥家很简陋,和那个时代的大多农村老人家一样。砖砌的地面和灶台没有石灰和瓷砖的遮掩,堂而皇之的生活在我们的视线里;原色木柜的表面浸入了一层黑,在泛黄的白炽灯光下,显出一种似有似无的醇厚;窗户的边上粘着一层旧日的报纸,当时的新奇事,早就伴着它身旁的日升日暮,老成了明日黄花。
姥爷是一名退伍军人,因剿匪时的枪伤离开了部队。在我有记忆之后,他便在我们当地的初中“看大门”。每天,他都会在学院捡回很多废纸瓶罐,然后登上那辆红黑相间的老三轮,在吱吱呀呀声中,满载而归。
很少出门的姥姥每天就又多了一份整理“战利品”的工作。
首先是晾晒。找一个阳光和煦的好时间,将捡回来的纸张放置在满地的阳光上面。在太阳的烘焙下,本来微潮的纸张都“咔啦啦”的蜷缩起来,将偷偷吸来的水气重新吐还给大自然。等到人踩上去,纸张都能发出“咔吱咔吱”的脆响,太阳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然后是整理。姥姥坐在马扎上,把两根绳子一横一竖,一上一下的摆在地上,然后将先前委屈得蜷缩起身子的纸张放上去,像安慰小孩子那样将他抚平,正面一下,反面一下,然后将另一张码在他上面,周而复始。一张一张,一层一层,时间就在这纸塔“哗啦啦”的成长中溜走了。等到一座纸塔长高了,姥姥便用底下的两根绳子将这些纸的命运牢牢的固定在一起,纸塔的成长也就戛然而止了。
我有时也会坐在小马扎上,看着姥姥和纸张。虽是废纸,但其中不乏拨动我好奇心的文字和图画。经常,我的目光就偷偷地游历在满地的宝藏中,每当发现一星半点的可疑之处,我便会迫不及待地扑上去,去看看那偷走我好奇心的始作俑者究竟是何方神圣。
曾经表哥帮姥姥整理纸张,在某个稀碎的片段,在我模糊懵懂的童年记忆中,留下了这样一段对话。
“给夹在里面的纸浇上点水,卖的时候,份量更足,能多卖点钱。”
“那哪行呢。”
片段的前后左右,都已模糊不清了,唯一清晰的,只有两句独白,和姥姥质朴与疑惑的憨笑。
可能是那个时代固有的童真,亦或是姥姥自己的纯粹。我想,姥姥一定是觉得,纸弄湿了,还要再晒,很麻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