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到卡西书屋去买书,我选了张爱玲写的几本书和《围城》,老潘边给我取书边说:“这种书只宜收藏”。听到这句我心里好生奇怪,这难道不是大家都很推崇的书吗,为什么老潘要一脸的不屑呢。
虽打小对看书就有些兴趣,但也一直是随手抓来消磨时间的那种,很零碎。读书在生活中只占据着那一点点的兴致所至的位置。看书只看从小就熟悉的汉文语种的。因对外国文学书籍从心理上有些抵触,嫌名字太长难记,人物容易混淆;语言的表达方式读起来不是很习惯;对动则十几万几十万字的书本厚度望而生畏,所以读得更是少而又少。
去年有幸进到老潘的卡西读者群,受他推文的影响,陆续买了几本外国文学书籍。感受了几位大师不同的语言风格和文学的魅力。最让我受教和喜爱的当数《人性的枷锁》。《约翰•克利斯朵夫》只读了一小部分,可从来没有读过的文字风格所产生的美感已然让我为之迷醉。
在我从前看过的书中,最爱读的是张爱玲的,拿过来反复的翻看回味也不觉得腻,不像有些书看一遍绝无再看一眼的心思。喜欢看她的书并非是喜欢小说的人物故事,而是感受文中精致华美的语言结构和技巧;信手拈来的奇妙比喻也极具特色;书中人物极细腻的心理描写,对人性毫不留情的揭露至直抵人心而共情。说她是语言天才并不过分。可现在回过头来和我所看的这几本外国文学书籍做比较我才明白老潘不屑的原因。
个人觉得张的小说和这些经典名著相比,好像有着某种局限而显得狭促,缺乏浑然天成的大气和格局。书中故事的人物个性多是锱铢必较的精于功利算计,连爱情都可以拿来交易;人性因禁锢压抑而冷漠荒凉,人人心里都掩藏着另外一个自己;任何的人物关系中都体味不到一点人性的真挚和温情,包括母女之间。应该说真诚和美,人性的反思觉醒是文学艺术构建的重要内容。这些自然天性的表达在她的书中是难以找到的,所见的只是一些思想被缚束的人,在无止无休地做着无用的挣扎。她看着自己笔下的人物在扭曲的精神世界越陷越深却不肯给予一丝微光,很让人怀疑——她是否因自己一生凄苦的命运,导致人格上有缺陷也需要救赎。很认同这段话:真正的成熟是你在经历过太多事情后,依然能够将内心与这个世界进行剥离。享受人生而不沉湎、历经苍凉而不消极。看透人性,宽恕人性。了解黑暗,但不植根黑暗。我在想:一个连自己都得不到救赎的人,她的思想反映在文学作品上,当然也很难表达出人物的自然天性和美好。在现在的我看来,她的作品只能算得上是一个外表看上去精巧耐看的塑料饰品。老潘所说的只宜收藏恐怕也是当时他勉强的说词了。
《约翰•克利斯朵夫》我才刚看到第三部阿达这一章节。这本书的语言风格我在汪曾祺的短篇《小学校的钟声》中似曾领略过。当时读来虽有点不太习惯,但还是觉得新颖的文风给人带来的美的享受。在《约翰•克利斯朵夫》这本书中你看不到任何语言结构上的技巧,但随时都能看到这样的,如诗般的篇章——
“钟声复起……天已黎明!它们互相应答着,带点哀怨,带着凄凉,那么友好,那么静穆。柔和的声音起处,化出无数的梦境,往事,欲恋,希望,对先人的怀念,儿童虽然不认识他们,但的确是他们的化身,因为他曾经在它们身上逗留,而此刻他们又在他身上再生。几百年的往事在钟声中颤动。多少的悲欢离合!一角青天在窗口微笑。一道阳光穿过窗帷,轻轻地泻在他床上。儿童所熟知的小天地,每天醒来在床上所能见到的一切。所有他为了支配而费了多少力量才开始认得和叫得出名字的东西,都亮起来了。瞧,那是饭桌,那是他躲在里头玩耍的壁橱,那是他在上面爬来爬去的菱形地砖,那是糊壁纸,扯着鬼脸给他讲许多滑稽的或者可怕的故事,那是时钟,滴滴答答讲着只有他懂的话。室内的东西何其多!他不完全认得。每天他去发掘这个属于他的宇宙:一切都是他的。——没有一件不相干的东西: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一个苍蝇,都是一样的价值;什么都一律平等的活在那里:猫,壁炉,桌子,以及在阳光中飞舞的尘埃。一室有如一国;一日有如一生。在这些茫茫的空间怎么能辨得出自己呢?世界那么大,真要令人迷失。再加上那些面貌,姿态,动作,声音,在他周围简直是一阵永远不散的旋风!他累了,眼睛闭上了,熟睡了。甜蜜的深沉的瞌睡会突然把他带走,随时,随地……多甜蜜,多舒服……”
这是对克利斯朵夫生命初期的一段描述。文字如行云流水一样的天然流泄下来,纯净,灵动,自然。有时候他能把音乐描写得好像看见了一幅虚幻又具体,色泽浓艳的抽象派画作;有时候真正的画面描写又好似节奏激昂的第四交响曲。就这样诗与画,画与音乐自然的融合交替,让人享受徘徊于这种迷人的艺术境地当中。
小说中克利斯朵夫这个桀骜不驯的音乐天才,少年的成长期是一个现在的我和过去的我不断的冲突期,是他征服内在世界的过程。他看到洛莎一家把人的自然天性压抑得没有了而不自知,觉得他们是面目可憎的可怜虫;他独来独往不愿意与有着庸俗心灵的人为伍;他在与莱沃的交往中觉察到信仰的自私自利,里面所讲的出世明明就是假仁假义。他不知道自己是真有信仰还是自以为有信仰——
“他信仰的破灭,跟他刚才与莱沃的对话话是毫无关系的:这番谈话不能成为他信仰破灭的理由,正如阿玛利亚的叫嚣和她家人的可笑,不能成为他近来道德心动摇的原因。那不过是借口而已。骚动不是从外面来,而是从他内心来的。他觉得有些陌生的妖魔在心中蠢动,他不敢对自己的思想细看,不敢正面去瞧一瞧他的病……他的病?他只知道有种恹恹无力的感觉,有股醉意,有种痛快的悲怆,把他的心浸透了。他自己做不了主了。他想振作起来,恢复昨天那种坚韧刻苦的精神,可是没用。一切都一下子崩溃了。他突然感觉到有个广大无垠的世界,灼热的,野蛮的,不可衡量的超越上帝的世界!……”
这是克利斯朵夫在信仰破灭和道德心动摇时内心骚动和痛苦的叙述。从前费了多少心血获得宝物,此刻要费更多的心血去反抗,以求解脱。这样的成长过程何曾又不是我们现代人所要经历的——
“所有的教育,所有的见闻,大量的谎言与愚蠢,和人生真理混在一起把我们喂饱。若要成为一个健全的人,第一件责任就是把宿食呕吐干净。……”
书中随时可见像这样的人生真谛,让人醒脑,顿悟和深思。
释放天性的自然之美是我正在看的第三部的核心观念。克利斯朵夫爷爷的去世,导致家庭的经济重担就全部落在了这个十几岁少年的身上,他每天拼命地工作。后来他的酒鬼父亲也去世了,两个弟弟先后离开了家自谋生路,家里的房子就显得太大了,再加上经济的困难和父亲死后才发觉的债务,(他父亲经常把家里的钱搜刮得没有了,就到外面去借债买酒喝。)他和母亲不得不忍痛去找了一个更简陋而便宜的住所租住。房东一家对这个小有名气的少年音乐家非常喜欢,暗地里认为女儿洛莎和他是天生的一对。房东女主人阿玛尼亚是个成天爱叨叨,无端端发愁,永远过着惴惴不安日子的女人。她认为人天生就应该不停的劳作和受苦,因而总是吆喝着一家人一天到晚的忙,甚至做着重复的根本没必要做的家务,因为她害怕闲下来别人会说她懒惰。有着这样一位母亲的影响,洛莎也认为低头认命是分内之事,养成了跟她母亲一样的性情,成天的忙活和说个不停,但是她很纯朴,善良。克利斯朵夫怎么可能会喜欢这样压抑天性而世俗的一家人呢。他和另一位租客,新寡居的女人萨皮纳暗生了情愫。天性纯碎,精神自由的两个年轻人相爱了。萨皮纳慵懒,随意,对生活中的烦恼若无其事地不以为意,永远微笑着客气地听着阿玛尼亚们的批评而满不在乎。就这样一个游手好闲的人居然能讨得大家和克利斯朵夫的喜欢,令阿玛尼亚他们非常愤慨。阿玛尼亚认为萨皮纳是故意拿她的行为来取笑根深蒂固的传统和真正的做人之道。“如果一个像苦役犯一般地忙得要命,安守本分的人,却输给了一个终日无所事事,把神圣的日子糟蹋完了的,不尽自己责任的人,那不是叫人灰心吗?”
克里斯斯朵夫却认为“人生第一应尽的责任是要让人家觉得生活可爱,但有些人认为凡是丑的,沉闷的,叫人腻烦的,妨害他人自由由的,把邻居,仆人,家属,跟自己一股脑儿折磨而伤害的,才算是责任。但愿上帝保佑我们不要像碰到瘟疫一样的碰到这一类人,这种的责任……”
这样的人生观念放到我们现代人的生活中,依然值得我们反思。我们的父辈甚至我们自己都曾像阿玛尼亚一样生活在这种陈旧的观念当中,为尽自己的责任而折磨自己和家人。
生存的压力已经让人喘不过气来,所以,放过自己吧,尽可能让生活变得随意,简单,可爱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