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是一个人口密集的小镇,我就住在离镇中心不远的村子里。这些年从高中、大学到去深圳工作,以为渐渐远离那些熟悉的气息。在普通话的语境里,虽然生活并不优越,但以为自己早脱离了那种我避之不及的俗气,多了一些所谓的书生气、文人气质。但是,随着回归的几年,我发现其实有些东西一直深埋在骨子里。也许表面上看我已与他们不同,但与他们接近,我觉得是如此的熟悉,抗拒中不由觉得生活的真切。看到听到的一幕幕浮光掠影,勾起了我记下他们的想法。在写字的过程中突然发现那些前辈竟然充满了传奇,他们带着非一般人的生活经历,走进人们的视野,平凡而不同的过了或正在过完一生。是为序。
系列一 入赘大叔
父母家,从公汽下车走上10分钟就到了。因为没吃早餐,我顺便下车在街上买了一份早餐。走在大街上,看到一张张被生活烙下印记的脸、姿势,说的话,表情。觉得每个人生活都不易,为了生存,从一张张稚气天真的脸,变成世故成熟,并逐渐苍老的脸。生活沉重地压弯了很多人的脊梁。为什么回到老家会看到很多人尤其是女人驼背,看到白发苍苍的70岁左右,甚至有83岁的老人卖菜(这个老人我小时就认得,所以有次买菜问了他),佝偻着身体踽踽前行。觉得似乎找到了答案,驼背并非只是简单的身体问题,也许还牵扯到心灵精神问题。因为生活的重压,人从心理上都不由自主地被压弯了。看着听着周围市侩的谈话、嘴脸和行为,觉得生活将人变得俗气。
人穷志短并不是没有道理。如果有优越的物质条件,每个人都可以装得很优雅,很有涵养。当生活质量过于低下时,人是不懂得也不屑于去优雅的。越在贫寒的地方,人们越相信蛮力、暴力的力量。如果物质足够丰厚,每个人都有吃不完的饼,可能还会装作彬彬有礼、互相谦让。而在只有一张饼,明显不够分,平分都吃不饱,大家都饥肠辘辘的情况下,你能相信大家再温文尔雅、互相谦让吗?在老家上火车拼的是蛮力,或越是物质条件差的地方,相对人的涵养就差些就是明证。舆论一直强调中国人素质低软文化氛围差劲,不知排队等,说外国人如何有教养讲卫生,是否经济实力的巨大差距是根本原因?仓廪实而知礼节,实在是很好的解释。我常常身无分文而心忧天下,不禁问过一个同事,为什么真正有话语权的人、掌握资源的人没有心忧天下呢?他说正因为你身无分文才会心忧天下,我当时真觉醍醐灌顶。我现在觉得这种心忧应该是一种同理心作用,真正的富人是漠不关心甚至鄙视穷人的,他们只会聚焦于怎样更好地争夺、享用丰厚的资源。《门第》第一次让我了解了富人的生活及心理。
有时回家除了父母见得多不觉得外,偶然碰到的一个人都会惊讶于时间的雕刻。是的,我都已经30多岁了,那些儿时的长辈能不老吗?今天看到的一个男性长辈,遭遇也让人唏嘘(因为是小时听大人讲的,所以有些细节可能有出入)。他因为是地主的儿子,在解放后一直娶不到老婆,刚好家里兄弟几个除他外都是侏儒,只有他一个是正常的,所以父母在他30多岁时让他娶了一个痴呆女做老婆,并入赘到女方。对于他的关注就是从痴呆女开始的,那时幼年的我经常看到一肥头大耳的女人,翻着白眼流着涎水出现在村里,总是很害怕。后来听大人说她叫苕幺(我们那的方言叫痴傻人苕,因为她是家中老幺所以叫他苕幺)才知道以上的情节。故事才刚刚开头,痴呆女并不全痴,会口齿不清地喊男人的名字,会做挑水浇菜园一类的简单活。经常看到她在男人或自己父母的陪伴下一起去菜园。由于她的痴傻,他们的第一个女儿完全跟母亲一样全身肥胖,流口水,十几岁了还经常衔手指。这一老一少苕,经常结伴而行,好像痴傻女对象自己的大女儿还尤其喜爱。家人总结教训在第二个女儿出生时只让她吃了几个月的奶就断奶了,所以第二个正常得多,虽然也比常人弱智一点,但还上了几年学。她正好跟我童年,儿时还经常碰到她,对她的家庭比较同情,所以上学时看到别人欺负她,还喜欢打抱不平。第三个是个儿子,鉴于前两个姐姐的经验,这儿子一生下来就抱到他爷爷奶奶那去了,根本没有让他吃痴傻妈的奶。听说那个儿子后来长大了读书很聪明。渐渐地老大长大了开始发育,来月经了裤子染得到处都是,家人怎么教都教不会,然后再大点就开始到处乱跑,一跑一两个月不回家。后来她家人为了不让她乱跑,把他吊起来打,前后打了几次,最后不知怎么,最终死了。再说老二,跟我同年的那个,读了几年书因为同学的嘲笑,就退学了。到老三就是那个儿子读初中了,后来听说他受不了别人对他的嘲笑和刺激,神经了也退学了。故事还在继续,痴傻女也开始往外跑,一跑半年找不到人,有一次村人在村里打谷场装粮食的空房子里见到过她,好像还跟一老男人在一起。关于精神病患女和痴呆女人经常被一些不坏好意的男人诱奸的事,长大后我知道的越来越多。只能感慨并觉得嫌恶。我听说过一精神病女患,经常被搞得怀孕,没办法家人只好给她做了结扎手术。总之,故事的最后只剩下这个男人孑然一身待在这个他入赘的村子里。曾经年轻时能帮衬下的岳父母都前后死了,他的老婆、大女儿都死了,二女儿我不知道,只听说变得和大姐一样疯傻,小儿子已经精神失常。
所以再见到他时,看到他也苍老了,胡子邋遢,变胖(那种年老的肌肉松弛的胖)胡子和头发都已变白了一些,脸上的纹加深,表情同样的是被岁月压迫得衰老、麻木。其实他非常勤劳,人品也不错。但因为历史的原因,上一代的原因,承受了这么多非常人经历的生活。我只是以一个旁观者的口吻客观叙述这些发生在主人公身上的事,不知道他的内心经历了这么多会是什么样的。村里人每每提到他的家庭,多是戏谑嘲笑的口吻,我不知道他的内心是怎么承受的,他在这个世上还有可以说说话的人,可以寻找到温暖的人吗?这比《活着》里面的福贵要好还是要差呢?
系列二
人是不能忘本的,因为忘记就意味着背叛。可是如果不从本中走出来,也永远无法推新,就是这种带着批判的回忆,可以让我们不断审视自己,不断成长。那些久远的记忆,在几乎淡忘的同时,其实一直被我们带在身上,活在现在,走向未来。
弱者的命运之 奶奶
一次在梦中见到奶奶,看到她过得不好,很伤心难过,以至于醒后大哭了一场。青山何处埋孤骨,每当想起奶奶,不由产生这种无力的惆怅。奶奶曾经住过的房子成了我好久不堪去看的地方,奶奶的坟墓现在已无处可寻。连我微薄的哀思都无处置放寄托,久而久之,随着生活的烦扰,竟然将这份情思淡忘,直到和学生一起学习《老王》。同是贫苦的老人,课后习题要学生写一篇生活周围这样的人,才勾起了我沉睡多年的纪念。是为记。
童年的记忆
“奶奶,等你老了,就和我们一起住,我家那间房子是空的。”
“奶奶,你将来要活到80岁,这样就能等到我长大给你买东西吃了”
“奶奶,我要教你识字”
“奶奶,照片中的人是你妈吗?”
“奶奶,你的男人呢?”
儿时这些稚气的话都是我对奶奶说的,时间过去这么多年我还能记起。她其实不是我的亲奶奶,只是一个张姓的五保老人。但是我一直喊她奶奶,从来没有带姓喊过。只是我一直搞不清楚的是奶奶当时的年岁,只能粗略地推算奶奶带我的时候已经60岁以上了。只知道那时很依恋奶奶。从我不记事到上高中的十几年间我一直都很依恋她。听妈妈说奶奶带过的小孩有很多,但是就是没有像我这样这么多年还和她这么亲密。其实我那时候已经大了,不需要奶奶带着了,可我还是依恋奶奶,经常到她家去玩。每次到奶奶家,她也没有什么玩具给我。如果奶奶在做针线,我就在旁边看,有时帮她穿穿针。如果她忙别的事,我就自己玩自己的,比如在她狭小的院子里捉蚂蚁玩。碰到她到别人家串门,我也紧跟着。甚至是她走亲戚,我还跟着她一起去呢。我幼时的唯一一辆三轮童车,就是跟她走亲戚时,她的亲戚给的。现在回想,我那时除了和隔壁的小松玩,最多的就是去奶奶那儿了。平时没事也喜欢往奶奶家跑,如果一看到门锁着就很失望。奶奶有时会出门一两个月到别人家帮忙带孩子,我会很想念她,想得不得了,一直在盼,奶奶什么时候回来。有时忘了这事竟直接跑到奶奶那玩,远远地看见她家门锁着,才想起奶奶还没有回来,很扫兴地垂头丧气慢慢往回挪着步子。期间无数次跑到奶奶家门口看看,她回来没有。
我依恋奶奶,也喜欢奶奶。对奶奶的喜欢,幼小的我是毫无意识的,只知道每次家里做好吃的吃食,就要妈妈给奶奶一份。次数多了,妈妈也养成习惯了。有时我自己忘了,妈妈会提醒我,我自己也乐此不疲。八九十年代的农村,人们生活都很拮据,平时都舍不得吃肉和水果,只有来客人的时候奢侈一下。大家只能自己变着法的自制各种面食调节口味。谁家做馍馍了,包饺子了,炒豆子等在大家看来都是值得宣扬的一件事。每逢我家做这样的饭,我都嚷嚷着,妈妈,拿一份给奶奶吃吧,我等会儿送去!而奶奶每次出远门回来也会带给我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罐头,过年的时候还会给我压岁钱。所以我总觉得奶奶对我很好,我也很喜欢奶奶。这种亲切,远超过了其他真正的亲戚。所以有次,邻居丽姐姐故弄玄虚地在我高中放假回家的路上拦住我说,你那个死了,我当时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结果她说是我三姑妈的时候,我真的是松了一口气。当我把这件事告诉其他表姐妹时,她们很鄙夷我。其实人性都是相通的,谁对你好,你就会喜欢谁。她们觉得三姑妈对她们好,所以很伤心;我觉得三姑妈对我不好,在我心里更在乎的是奶奶。上高中时有一天我突然做梦梦到奶奶死了,醒后很伤心地跟爸爸说这件事,爸爸说,你对奶奶感情太深了,但是人类的新陈代谢也是规律,没有死,哪有生呢,我才宽慰一点。后来有次跟奶奶聊天说到这件事,我说奶奶你活久一点,这样我将来好报答你,说着说着就想哭,奶奶却宽慰我说,香,你应该报答的是你的爸爸妈,我算不了什么,只要你心里记得奶奶就行了。
现在想来对奶奶的了解真的很模糊,只是隐约地知道一些大概。
身世的可怜
关于奶奶的身世,我了解的很少。她老家在哪里我都搞不清楚。只听到她自己说她是被土匪抢来的。正是这样的婚姻,为她以后的不幸埋下了根源。她的亲人中我只见过他的弟弟,她的女儿和外孙女们。正是因为她的男人是土匪,所以解放后就被抓去坐牢了。她应该很年轻的时候就开始守活寡。她去世的时候好像是84岁,那时是2002年,她男人被抓推测是1949年建国初期的话,她应该是30岁左右就守寡了。这一守就是一辈子,而且还带着三个儿女和一个婆婆。不幸的还在后面,她的一儿一女长到十几岁时先后就早夭了,唯一的女儿,也在长大后嫁了人,只剩下她和婆婆相依为命。后来她婆婆也死了,只剩下她自己孤身一人。到她70多岁的时候,那个男人被放出来了。为此她还专门去找过他。可惜的是,那个男人并没有回来,还和别的人重新成了家。妈妈讲这件事的时候,是面带戏谑的笑的,笑奶奶老了老了还是要找那个男人,我却很为奶奶伤感。作为女人,她的婚姻是不幸的,她守了一辈子活寡,最终却盼来彻底的背弃。我想起小时候问奶奶的话,还为向奶奶伤口上撒盐感到内疚。
身体的残疾
奶奶的腿是残疾的,像那种小儿麻痹症病患一样,一个腿很细。我问奶奶怎么回事,奶奶说是闹饥荒时寒冷天到堰塘捞野菜冻坏的。知道原因后,我对奶奶更有了一种同情。奶奶走起路来,健全的那条腿先迈出去,另外一条残废的就很吃力地往前一颠。随着时间的久远,我已经记不清是不是右腿残疾了。只记得小时候跟奶奶一起出去,在路上有顽皮的小孩,追着奶奶喊跛子跛子,我很生气,出来护奶奶。慢慢的我从奶奶自己的态度才知道,这条腿对奶奶来说更多的是造成行动上的不便。奶奶总是不服气地经常提起,要是我的腿不跛,我的身体比谁(同村一个跟她年龄相仿的人)还要硬朗。其实奶奶的脚也是残疾的,那是绑小脚的贻害。可以想见,对于一个70岁左右腿脚都不灵便的老人来说,她的生活是多么的不便。现在回想,会一起想起那时贫瘠的生活,在那个年代生活的人,都很艰难,奶奶更是艰难中的不幸。记得有次回家,看到了我们小时候喊的年奶奶,身体佝偻的不成样子了,几乎和地面垂直,拄着一根拐棍还挎了一大篮子菜,一小步一挪非常迟缓地往回走。我正准备上前去叫她一声,发现她的眼珠几乎已经浑浊的睁不开了。我都不知道她还能认出我来不,都不知道她是怎么看清路的。只见她那瘦巴巴的脸上皱纹深深的嵌了进去,脸上布满了老人斑,看到她衰老成那样还在操持家务。我的心被深深的刺痛了。
我与奶奶的生活
我自己当然是不记得多大的时候开始跟着奶奶,听妈妈说是3岁左右。妈妈那时忙,(好像还是在生产队抢工分的年代)只有在白天把我交到奶奶那儿看管。现在只记得小时候几个模糊的片段。一次,我在床上蹦蹦跳跳,看到奶奶一个人点着煤油灯,桌子上有一盘花生米,奶奶还倒了一杯酒。这里大致地说一下奶奶住的屋子。奶奶的屋子是一个大通间,主要被分成三部分,进门就算是堂屋兼吃饭的地方,左手边朝外算是厨房,往里就是奶奶的一张床了。奶奶的屋子光线很暗,即使在白天,靠床的一面都是黑乎乎的。我一个人害怕就喊奶奶,奶奶给我喂了几口花生米。还记得一个雷雨天,妈妈回家把我从奶奶家抱回家,全身给我裹得很严实。说到这里我想起奶奶家好像没有安电灯,总只点微弱的煤油灯。我还问奶奶为什么不用电灯,奶奶说电费太贵。奶奶是一个孤寡老人,几乎没什么收入来源。好像就是一亩多的薄田,外加一小块菜园,只能自给。再有就是靠给大家带带孩子,别人给点米吃。好像奶奶带我,我爸妈每年就给她一箩筐大米吧。奶奶生活非常清苦,一天只吃两顿饭,第一顿饭上午10点左右吃,第二顿饭下午4点左右吃,天黑了就睡觉,这样就节省开支。
其实我从6岁上幼儿园就不用奶奶看了,但是闲来没事的时候还是喜欢到奶奶那玩。有时小伙伴们找我不到就到奶奶那找我,一找一个准。现在想想奶奶教给我的也许不多,有的甚至是迷信和愚昧的,但对当时的我来说却一一认真聆听了。比如她给我讲的毛猴精的故事,我都当炫耀的谈资讲给小伙伴听。现在回想那时小伙伴们晚上没有电视看,就是做游戏讲故事来度过的,觉得比现在的小孩生活要有趣得多。奶奶还给我讲过鬼故事,教我在脸上画符来保护自己不被鬼招惹。这一招我到现在只记得隐约的一点:好像是用自己的唾液捋三下额头上的头发,再在脸上连画三次什么图像,这个就忘了。对了,奶奶还会替人医治被崴了的手脚腕,一边用酒涂抹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地念100遍只听得到声音听不清内容的经文,一边帮别人用手用力地推搓揉。奶奶还教我在夏天怎么自己烧水自己洗澡,减少妈妈的负担,还教我洗衣服。甚至在有次我跟她讲我和小松夏天一次午睡的时候,告诫我不要和男孩子一起睡的话,这对当时幼小的我来说真是一大冲击。
晚年的孤苦
其实奶奶的晚年生活在我记忆中就是一亩薄田,一小块菜园,加上偶尔帮人带孩子生计。这在那个年代的五保老人也只能是这样了,人到老了,就开始衰弱病痛,也只能是这样。一年冬天奶奶不知怎么了,卧床不起长达几个月,村里人都说这老妈妈活不长了,我很担心。到了第二年春天暖和点的时候,奶奶终于可以起来了,看到奶奶重新能出门了我很高兴,希望奶奶的身体就这样转好了。可是不如我所愿,奶奶好了有大半年,当年天冷的时候又病倒了。那个时候不知道是什么病,总之奶奶又开始卧床了。她卧床时,她唯一的女儿曾经来照顾过她一段时间,但是她女儿却反复地说,在她这儿呆不住。奶奶听了很不舒服,伤了她的心,奶奶曾把这件事讲给妈妈听。也许这就是人老的悲哀,久病床前无孝子。
今天再看到这些,觉得在荒凉中得到一点温暖。让我记得还曾经有这么一个人陪伴过我,让我觉得自己曾经有长两辈老人的关爱。可是,苦命的奶奶,你为什么就这么早离开我了呢?最后一次看到奶奶,是她整个人卧在床上。凌乱的白发已摊开在枕头上,她的神智已经不清醒。旁边的亲人告诉她,我爸爸带着我来看她了,她很生气地说,谁知道是哪个狗日的。旁边的人赶快解释说她现在已经认不清人了,于是又说了一遍,她又问是谁,嗯呀了几声含混不清。我看到奶奶枯槁成这个样子,不禁哭出声来,连喊了几声,奶奶,奶奶,是我。奶奶听到我的哭声,竟然清醒了。她安慰道,香,你莫哭,奶奶老了,早晚是要死的。我哭得更伤心了。当时是我正月开学临走前,爸爸提醒我去看一下奶奶,说张奶奶怕是不行了,你去看奶奶最后一面吧。所以爸爸看到我伤心,赶忙叫我走。果然,在繁忙的学业中奶奶悄然长逝。我直到清明节放假回家的时候,爸妈才告诉我这个消息。我问奶奶埋在哪里,我要去给她上坟。在爸爸的指引下,其实中间几次爸爸也不敢确定,最后才终于找到了奶奶的坟。那明显是很草草地选了一处地,好像就在人家几块田之间的空隙处,地势低洼,已经被人来回踏得快平了,不仔细看都不知道在哪儿,这也是爸爸不好找的原因。当时妈妈就说张奶奶的坟早晚会被踩平的,选了这么个地儿。这也是没有后人的悲哀,不知道是谁的主意,竟将老人的坟墓选在这来往的道路上。一年后我再问奶奶的坟,果然,已经被水淹了。
现在,我再想找奶奶的坟,已经找不到了,只记得见她的最后一面那凌乱披散的白发,想她那么久卧床时的病痛与无助,她会不会回顾自己不幸的一生?
舅姥爷
今天吃饭发现饭有点夹生,突然想起舅姥爷,想起妈妈叫我给舅姥爷打几个荷包蛋,五个或七个。结果我在打的时候想到底是五个好还是七个好,干脆取个中间数,六个。后来给妈妈说,妈妈说鸡蛋要打单数,不能打双数,六个就要断路,听了之后我不由有些担心,不久舅姥爷真的死了。
他的一生太平淡,平淡的不值一提。对我这个晚辈来讲,更是所知不多。他唯一特别之处是,他是一个聋哑人,这就注定了他的不幸与孤苦。在幼年的我眼中,他总是一个人。外婆说其实他年轻时娶过妻,后来听信别人说他老婆和别人有染,就生气地将老婆打跑了。我一直为之遗憾,觉得他太孤单,可怜。因为是哑巴,他想表达某种意思或是听不懂别人说什么话时总是很焦急,嘴里大声地咿咿呀呀很吵人,加上他手舞足蹈的动作,常常令人觉得很讨厌。在我印象中好像就是因为这点大家都很讨厌他,对他不耐烦。和他同辈的外公,其他两个舅姥爷们还总喜欢戏谑他。小孩子也喜欢捉弄他,以激怒他为乐。所以我印象中他的表情总是充满了恼怒、暴躁,面容狰狞。
但是他在我面前是温和的。也许是因为他在成人世界里得不到多少尊重,也许我不像其他的小孩子那样嘲笑捉弄他。所以他只好跟小孩子亲近,毕竟小孩子相对来说是天真无邪的。因为他没有家人,所以每逢走妈妈那边的亲戚,我几乎都能碰到他。一次见到他给其他的小孩用纸叠戒指,我也很喜欢,缠着他给我也叠一个,他欣然应允。这样我就和他认识了,以后每次碰到他,我总缠着他给我叠一些小玩意儿。渐渐地,也开始和他做一些简单的小游戏。因为要和他交流,我因为学着他的样子,比划一些手势。虽然很蹩脚,但最后也能明白大概,实在无法沟通的,就放在一边,不理他了。那个时候实在太小,和他碰到的又不多,所以对他的印象很少。也许每逢亲戚有事他也有参与帮忙,只是幼小的我不知道的。不过我每次碰到他,总喜欢跟他玩。也许对他来说,只有和小孩子在一起才是开心的。也因为没有家人,他还喜欢经常到处走动,有时就到我家来玩。渐渐的,我长大了,对叠的纸戒指也不感兴趣了,舅老爷再给我叠的时候,我只是象征性地看一眼,接过来就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慢慢地和他越来越淡了,有时就让他一个人在那坐着。小时候外公经常到我家来玩,所以有次我就搞错了。有次放学回家,在后门喊妈妈开门,没人应。透过门缝一看,里面坐着一个老人,我以为是外公,就大声的喊外公,开门。喊了好多下他都没动,我很是恼火。等到从厨房过来的妈妈听见了给我开门,我才发现来的是舅姥爷。最后一次舅姥爷到我家来玩,好像正是妈妈农忙的时候。那几天妈妈带着哥哥吃过饭就要下田,家里只剩下我。玩了两天妈妈估计舅老爷要回去了,就叮嘱我到:要是舅老爷要走,就给他下一碗荷包蛋。结果我下了荷包蛋给他吃后,他也没有走。就记得晚上怕他饿了,我炒了一碗现饭给他。结果拿错了,拿的是妈妈盛起来的夹生饭,吃得舅老爷只皱眉头,勉强吃了几口就没吃了,搞得我很不好意思。又过了一天吧,舅老爷向我表示他要走了,我送了他。
后来不久,听外婆说,舅姥爷死了。我们问是怎么死的,她说舅姥爷帮人家推墙,其他人在一边推,他一个人在另外一边帮忙拉,墙一倒,一下子把他压在下面。因为他不会说话,可能当时也来不及哼一声,大家都没发现。等到吃饭的时候清人,才想起没看到他,等找到他,早已断了气。外婆是带着哽咽的声音说的。
舅姥爷的晚年是跟他的兄弟就是我另一个舅姥爷一起过的,听说他的侄女对他不好,经常吼他。曾经有一次闹到要赶他走。我听后只觉得那个表姨的不好,也许个中详情并不为我这个旁观者得知。只是更同情他的处境。从我记得舅老爷,那时才4、5岁,到他去世,我已经上了高中了吧,具体的时间我记不太清。不知这个孤苦的老人死后可有后人记得他,清明节的时候为他烧一把纸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