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发生不少跟孩子有关的事儿,想想挺受教育。
有个妈妈央求我接收她儿子,上全日制读经班。能不能一个月一接,最好半年。焦急的语气让我确信,真管不了了。送到我这算“住院治疗”。
还有个妈妈很纠结,问能不能引导孩子读经典。我问她,如果能,为什么不引导他学好文化课?
这个妈妈说,读小学的孩子完全可以放弃小学专心读经典,我们上了初中,很纠结。
她想要的其实是,怎么能在不改变的情况下让孩子好?
我问她,什么都想要,有么?她回答,没有。
呵呵。遇到这样情况我只能“呵呵”。孩子比大人真实多了,不想好好的就不好好的,不装。
上周我搞弟子营集训,上午《论语》赛,下午钓鱼赛。赛来赛去,发现最后是“晒家长”。
有个妈妈给孩子报了三项比赛,孩子到现场一项都不想参加。我说好,你想怎样就怎样。据父母们反应,弟子们很愿意上我这,估计因为我民主。
比赛开始了,这孩子都在旁边监督,我知道那是她的参与方式。两场比赛后,孩子找到妈妈说,我想试试看能背到哪里。这孩子没自信,知道最好成绩和最差成绩后,才愿意尝试。
妈妈觉得这孩子没自信,做事怪怪的。我却觉得这孩子聪明,懂得进退。另外,我还看到,这孩子被管的太多,没有主动权,没有自信,拧巴的行为是她妈妈不怎么及格的答卷。
有个孩子两项比赛都是冠军,家长们很羡慕,纷纷向孩子妈妈取经。这孩子过来跟我说,老虎营长,第三项比赛我不参加。因为不擅长。
我跟一群妈妈说,不要总看别的孩子优秀,你只是没学会欣赏自家孩子优点。
好的教育是让孩子呈现自我,而不是一味鼓励孩子展现优点。在我的价值阶梯中,身心健康永远排第一位,之后才是听话学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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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钓鱼,孩子们普遍没耐性,不愿尝试,不知道应该挑战。比赛结束了,还有个孩子因为没得到大奖哭哭啼啼不走。妈妈在旁边恨得牙根痒痒。
这孩子从小老人带大,要什么给什么。大了点,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就哭,他不知道想要什么还可以争取。也许知道,只是没有能力争取。
这个妈妈暴力过,不过没效果。跟亲生孩子较劲,父母想取胜,门都没有。
还有个孩子打破了隔壁班女同学的鼻子。他父母带着他给人登门道歉,对方不在。他妈妈趁这空档给我打电话,孩子几乎把班级所有孩子都打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能想到夜晚中这种等待的苦楚。不过这个孩子内向、渴望交朋友,又没好办法,所以,只能通过打人来交往。
这个孩子被什么局限住了,这个妈妈也是。问我有什么好办法,我只希望能穿越时光,拨正父母最初的教育方式。
想想真是悲凉,要么看着孩子写作业,要么帮孩子收拾烂摊子,为什么不能拿出些时间陪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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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是父母的镜像,只是我们容易漠视这点。
那天送姑娘上英语课。她一再叮嘱我下课时间。下课我去接她,她透过身体丛林,焦急的搜索我。等到我们眼神相交,她笑了。
拉住她的手后,我问她,是不是担心我来晚?她抿嘴笑。我说我有那么不靠谱么?她眉开眼笑。
我是个经常出状况的人。会刮碰停在路边的车,会丢身份证,会忘了火车开车时间,补了票,坐着看书,再次错过火车。这些行为孩子看在眼里,早把我归为“不靠谱”一类。
回家路上姑娘给妈妈打电话没打通,之后看我的手机。她问我,某某某是谁,我说,是一个微商创始人,前天爸爸晚上吃饭,就有她一个;她问我,这个某某怎么有三个电话号,我想起来这个朋友在长春,之后去了内蒙,之后又回了长春。
姑娘继续在黑暗里问,我在黄昏的车流中前行。好像场老电影。
突然意识到,很多被保留的人并未联系过;很多人看起来跑的很远其实都在折腾中;你所有的轨迹都被纪录在案,你是幸福还是悲伤都取决于你……
姑娘问妈妈在干什么呢?我说妈妈在你心上。她说,也在你心上。我说,还在你嘴上。她说,也在你嘴上。
我们不说话了。小路回老家陪父母去了。刚走了两天。
我在想什么是人生最重要的事儿,在想什么叫分离和拥有。听到姑娘在轻轻唱:我是一只小猫咪,喵,喵。
我知道她感受到了什么。这种感受难以描述,不过会深深留在她的生命中。我跟着唱起来,我是一只小狗狗,汪,汪。
她楞了一下,唱:我是一只小兔子,蹦蹦跳跳。
我是一只大老虎,呜嗷,呜嗷。我唱。
我是一只小松鼠,跑啊跑。她唱。
我是一辆车,找呀找车位。我唱。
…… ……
这个黄昏我们都不会忘记了。
姑娘给我上了一课,她让我知道,你所在意的,也许并不那么重要;最好不要因为焦虑匆忙而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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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母第三次手术,这次刀口一个月才勉强愈合。小路带着她隔两天去医院换药,每次大夫都会说,还得等两天。
半身不遂的岳父一个人在家,刚找了保姆,岳母还没看过。电话中,她知道保姆把菜园的白菜萝卜收了,可是没按她往年的方法储藏。
有一天我看到她扶着窗台朝外望。她曲着一条腿,手扶着窗台。她站了很久,还是不愿意回头。
早晨姑娘说梦到妈妈了。这两天她一直能梦到妈妈。
去找车的时候,她说太远了。我说这也很好啊,你奶奶想牵着我的手,你姥姥想你妈妈陪,都没有多少机会,而我,可以多牵一会你的手啊。
我感到她的手在我的手里动了动。没有小时候柔软了,不过还是热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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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我妈妈都做好早饭。我们吃饭后她洗碗、擦地、打扫卫生。我换下来的衣服她立刻会洗。她不同意我找保姆,我知道这样除了省钱,会让她有价值感。
早饭时,姑娘讲她怎么想妈妈,我妈妈跟我讲她怎么打麻将。她糊了个站立飘宝,下了6个蛋。她告诉我她赢了几张扑克,给了一个老太太几张,另一个老头剩了几张。
小区的老人们互相寻找组了个麻将局儿,每天下午两点打到五点。这是我妈妈很重要的社交活动。
我想起年轻时的矜持,对他人的排斥和拒绝,想到老了时又会再次寻找,哪怕是毫不相干的人。
我想起自己在意的忙碌,想起那些衰老的有钱人也要靠什么打发寂寞。所不同的可能是,他们在三亚,找一群人,打麻将。
如果人生就是这样,为什么还要匆忙?为什么还要拼着命去换钱换权?人生该不该有更值得的事儿?我们是不是该告诉孩子有些什么不一样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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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小路在微信里跟我聊天。我知道她想我们了。这真是件悲哀的事儿。在父母身边想我们,在我们身边惦记父母。没有一个人是完整的。
我问她做什么,她说陪父母,随后发了个小视频。一群上年纪的亲属围在一起唠家常。
我回复,这是些琐碎,但最有价值的时光。这些时光会填充我们的生命,让我们不那么孤单和无助。
她说,吃饭成了唯一重要的事儿。
我回复,吃,睡,爱,生,死。
她说,吃,睡,死,现在他们只有这些了。
我突然眼睛就湿润了。
我回复,不是的,他们还有恐惧和不舍。
还有想念,还有可以不断穿越回去的青春和喜悦。
这就是生命,看起来像一列火车一路向前,其实更像一团缭绕的烟雾,更像彗星拖着尾巴。
那些从我们身上掉落的东西,年纪、远离的家园、告别的人、曾经认为重要后来发现不重要的事儿,并未离我们远去。我们拖曳着它们,以为它们外在于我们。总有一天会发现,它们就是我们。
她沉默了一会,回复:看到他们,就想到了以后的我们。
我再次湿润眼睛。我回复:不会的,我们除了生物性的生命,还有更多文化性的生命。人总有一死,但我们会努力过的有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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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业是唯一的价值么?听话守纪律是唯一的价值么?考大学找工作是唯一的价值么?
早晨看王财贵教授的一篇演讲《教育的智慧》,他讲了三种老师,让我想到同等类型的家长。
“挑砖头”:按照“工头”指示,一担一担死命挑,把孩子当成砖头挑,从这个班级搬到那个班级,把孩子当成死东西;
“警察抓小偷”:用心照顾孩子,照顾得很周到——一直提防着孩子,生怕哪里出差错,出了差错一定要管,管的很精到。在他管理这段时间,看起来挺有成效,换了老师,换了环境,孩子就未必听话了。
智慧的老师:懂得开启孩子真正天性。
“现实上的人,是真有一些毛病的,如懈怠懒惰、自私自利、浮躁贪顽,但这些毛病都是外表的,都是在现实中蒙上的一层阴影而已。在这阴影之内,人还有他超越的、深刻的、内在的、本质性的能力!这才是真正的天性,人有如是光明的超越的天性!”
“教育的最大责任,是要让一个孩子养成自动自发自觉自治的能力,即使离开了家长离开了老师,依旧有不断的自我调理自我长进的能力。”
大人们已经远离这种天性、丧失这种能力了。孩子偶尔会教育我们一下,那其实是生命对我们的点化。
感谢这段时间出现在我们生命中的那些孩子,让我想起这些杂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