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轮回,因缘际会,红尘一行,皆是定数。
茫茫人海,有些人只消一眼便可知是红尘擦肩还是命中注定。
就像和姑第一眼看到半夏,复杂的情绪疯狂的生长,如同半夏脚踝上挣扎着向上生长的彼岸花文身一般。
“你好。”
蓦地一只手出现在和姑面前,和姑还在诧异和犹豫,眼前的女子便收回手熟练地坐在吧台点了一杯酒。
“我叫半夏,一半的半,夏天的夏。”
“和姑……”
舞池里又响起一阵尖叫和欢呼声,音浪瞬间淹没一切。
“不好意思!你刚才说什么?!!”半夏喊到。
“我的名字!和姑!”和姑学着半夏大声道。
然后半夏就抱着胳膊咯咯地笑起来,这样不礼貌的行为让和姑有些懊恼,想发怒却又不知从何而起。
“不好意思,哈哈,只是觉得你这样认真很有趣。”半夏眯着眼笑道。
和姑喝了口水,不知道怎么接话。
“刚才你看了我很久。”半夏一只手撑着脑袋,晃晃地看着和姑。
和姑觉得自己一定脸红了,有种被抓包的羞耻感。
“第一次来这儿?”
“和公司的同事们聚会……”和姑说完这句话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一定是被眼前的女孩子小瞧了。明明她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年轻,一袭红裙却映得她些许妖娆,和自己身上万年不变的灰色西装对比鲜明。
“这个啊,是因为小时候受伤,有道长长的疤痕,为了遮盖它才弄的。”
和姑有些跟不上眼前这姑娘的思维速度,直到看到半夏晃悠的小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腿上的文身,离近了看那花朵甚是妖冶,就像是那样一丛从她纤细的脚踝生长出来一般,那交错的根茎,是狰狞的伤疤。
然后和姑隐隐约约地听到半夏絮絮叨叨地讲伤疤的来历,但她也没有听很清楚,那妖冶的花和红裙晃晃地占据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就像酒精一样麻痹了她的一些感官,眩晕不已。
……
和姑站在酒吧面前犹豫不前,推开门的那一刻音浪和萎靡的空气叫嚣着冲击着她,然后她一眼就看到了一抹红色的身影,和形形色色的男女拥挤在一起,却又显得格格不入。
然后半夏转过身冲她挥挥手。
半夏就是知道,那个人一定是等她的。
和姑也觉得不可思议,总是有很多人向半夏打招呼,仿佛是多年老友一般聊几句离去,然而半夏总是会转头告诉她其实自己并不记得那些人。和姑想想半夏自来熟的性子,甚至觉得可以理解。
之后和姑每周休息的时候总会来这个酒吧,她甚至不用联系,就是知道自己会遇到半夏。而半夏也的确会准确地感知到和姑的到来,然后从舞池里游出来同和姑聊天。
她也问过半夏,为什么每次自己来她总能第一时间察觉。当时半夏想了很久,用一种非常神秘的语气说这大概就是缘。
准时发车的地铁,拥堵的交通,阴霾的天空,潮湿的天气,办公室里打字的声音,碎纸机的声响。这个世界像是上了发条一般,不停地不停地千篇一律地转动。这世界对于和姑来说是灰色的,她穿着灰色正经的制服,公式化的微笑,被上司操着一口浓重南方口音的普通话一通乱骂,熬了一个月做好的策划案就那样被扔进垃圾桶。和姑也只能假笑着道歉,捡起文件夹滚出老板的办公室,同事又假装亲热地将自己的工作推给她,她也只好虚伪着应和,然后重新开始新一轮的拉锯战。
和姑觉得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过其他的颜色了。
直到遇见半夏。
那种妖冶的红色,让她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蠢蠢欲动。
“啊~真好。”半夏总是会这样发出感叹,毫不掩饰的羡慕的语气,她总是会认真地听和姑讲那些千篇一律的生活,然后歪着头若有所思。不过大多数时候还是和姑在听半夏说话,和姑是个优秀的聆听者,她总是会实时给予半夏反馈,哪怕只是一个眼神,半夏总是手舞足蹈地给她讲自己遇到的人,流浪的英俊歌者,出轨的已婚男人,酒吧打工的大学生,失恋的颓靡女生,家暴摧残的女人,因绝症而悲愤的女人,还有声称自己是杀人犯的陌生路人……形形色色的人,他们和半夏或暧昧或纠缠不清或擦肩而过,半夏总是有很多故事,关于自己或者是关于别人,真实与否让人难以捉摸。
和姑觉得自己是羡慕半夏的,她妖娆又青春的气息,浓墨重彩的世界,不安躁动危机与艳遇杂糅着。比起自己来,和姑觉得半夏更接近真实意义上的人类。
和姑很少向半夏倾吐自己的情感,亲情友情爱情,她觉得自己仿佛半辈子没有见过父母了,成年以后独自在外漂泊,不过本来也就是感情淡泊的家庭关系,父母也不曾打扰过自己的生活。朋友对于和姑来说也是一样,她永远是团体中默默无闻的那个,有些东西不过是将自己伪装起来罢了。
“只有爱情是不一样的,你一定会遇到那样的人,就像普罗米修斯的火种一样,”半夏比划了一下,“嘭……地一下照亮你的全部,就像爆炸一样。”
和姑看着灯光映在半夏脸上,那种热情甚至感染到了她。
“那你遇到了吗。”
“没……”
“可你不是有过很多经历过吗。”
“我曾经也以为他们会是对的人,可是并不是。”
“为什么。”
“因为他们不能照亮我的心啊。”半夏道。
“那样的人其实并不存在的。”
“我还年轻,我一定会遇到的。”半夏笃定地说。
和姑的内心冷笑了一声,她并不清楚那是嫉妒还是嘲讽。
半夏那样鲜活的生命,对于和姑来几乎不存在真实感。她甚至笃定半夏也没有什么朋友,不然为何整天流连这种地方无处可去。
可是她窥探不到半夏的过去,总有一些新伤痕密密麻麻地出现在她纤细的身上。
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和相遇,并不能拼凑出一个人。
“那些人都是真实存在的吗?”
“什么?”半夏回头疑惑地看着和姑,和姑只觉得自己一眼看去仿佛能看到她的眼底,而那里空无一物。
“没什么。”和姑笑了笑,“我该回去了,临近年底要加班了。”
“再见!”
“恩。”
……
和姑忙了整整一个月,做出的策划勉强赶上日子,老板告诉自己奖金想都别想,同科室的同事又以约会为由把工作推给了和姑,一个几面之缘的男同事想约她吃饭被她以工作为由推脱了。核定完最后一份文件,抬起头才发现诺大的办公室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窗外霓虹灯闪烁,天空映成灰紫色,没有一颗星星。
“不知道她还在不在。”
……和姑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转身离去的时候,一阵音浪从背后喷涌而出,她一回头就看到那个娇小的身影,还是穿着那身红色的连衣裙,明亮的双眸透着些许惊喜。
“好久不见!”
两个人一路无言,走了一会儿便走到了中央广场的喷水池边,天微冷的时候就设备就已经停了,只剩下一潭死水。匆匆来来往往的都是一些小情侣和家人。和姑看了看发抖的半夏,尽管她豪气地说自己不冷,但她还是把自己的风衣披在了半夏身上,虽然有些肥大。
“谢谢。”半夏红着鼻子嗡里嗡气地说。“你最近工作很忙吗?”
“还好吧。”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我觉得你不应该这样。”
“什么?”和姑不明白半夏指什么。
“你总是这样淡漠,对什么都无所谓,为什么不敢去追求自己想要的呢。”
“我没有什么想要的。”和姑说。和姑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缺失的东西,可她并不在意。
“不,你有。”半夏眼神坚定唇角含笑意。她握住和姑的手冰冷刺骨,“若被世人憎恶,就应憎恶世人,若你痛恨世界,就应撕碎现实。”
和姑摸着半夏手臂上凹凸不平的地方,莫名地觉得手心微微发热,她甚至不知道半夏在说什么。她习惯把自己的一切情绪都埋藏起来,只有她自己知道,发生过的事是不可能被遗忘的。
“被人类驯服的狮子真的会反抗人类吗。”
“埋藏在心底的野性从不曾失去。”
……
那晚一别,和姑再也没有遇到过半夏,她甚至还能清楚地想起半夏挥手作别的样子,她找过她,可她就像是消失了一般。
和姑不觉得悲伤或者可惜,半夏就像是点燃她世界的那粒火种,她开始觉得这世界不应该只是那样单调的灰色,其实红色也不错。
她那天穿了一身红色的连衣裙,心情也不错,老板看到辞职信的表情十分震惊,和姑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她甚至听到了男同事说,那个死板的老女人这样居然有些好看。于是她回头礼貌地一笑,发自内心地。
留给众人最后惊鸿一瞥,小腿上那挣扎着向上疯狂生长的彼岸花。
……
“听说没,十三号楼那老头死了。”
“哎呀,死了好几天才被发现,尸体都臭了好久了。”
“都是报应啊,早些年他打死妻儿的时候就该知道会有这天”
“嘘……听说就是他女儿回来把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