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说,将来他是不愿意待北京养老的,因为没有澡堂子可泡。足见澡堂子对他老人家的重要性。
泡澡堂子是方言,即泡澡。淮扬地区讲究“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这“皮包水”指的是喝早茶,“水包皮”就是指泡澡堂子了。
小城的澡堂很多,中高低档都有。“双龙浴室”、“红兰浴室”是我小时候的记忆,后来冒出了许多新的澡堂,“水世界”、“水晶宫”、“大浪淘沙”,听着就很气派。
老式的澡堂其实和集体浴室差不多。水大,花洒打开了水流打在身上会痛;气足,不光热水散出热气,浴室还会有专门的管道释放热气。所以浴室里又闷又热,老人喜欢,暖和,对于小孩,“闷”浴室简直难受,所以小时的我常常洗一会儿就赶紧溜出来“凉”一会儿,但很快又会被老妈拎回去,“小心着凉!”她一掌把我的头摁到花洒下面。澡堂子里有专人搓背,十元一位,搓背师傅往往力大无穷,能把你搓得全身通红,简直能掉一层皮。小时的我不喜欢搓背,每每被老妈按在墙上歪着脑袋,被她搓得龇牙咧嘴,还得听她唠叨:“这几天怎么疯的,看,这么多泥!”
但小时的我喜欢去男澡堂泡澡(说起来有点匪夷所思,但小屁孩儿哪里会有性别啊),跟着爷爷、爸爸或者大舅去巷子门口的那家澡堂。男浴室与女浴室不同,里面有一个偌大的,像游泳池般的水池子,池子周围才是淋浴花洒。先在花洒下冲干净身子,再往水池里一泡——池子里砌着瓷砖台阶,被水泡得温热——可以坐在上面慢慢泡着,眯一会儿,搓会儿背,或者叫跑堂的店小二送来一杯现榨的甘蔗汁(卖甘蔗和和萝卜的小摊是澡堂门口的标配),清冽爽口的甘蔗汁下了肚,中和了体内的闷热,别提有多舒坦了。
泡完了出来,穿衣室里有皮质的长躺椅,上面铺上干净的毛巾,便可以舒舒服服地躺下来休息一会儿。记忆中,老式的澡堂子里是有小二来回走动,添茶续水的。角落里烧着炭炉子,上面烧着满壶的热水,烧水的间空,再换上一锅香喷喷的茶叶蛋慢慢炖着。小时候随大舅去澡堂,往往是他呷一杯酽酽的龙井,我与表哥一人食一颗茶叶蛋。有一回大舅喝茶走了神,我与表哥追逐打闹,迎面撞上了跑堂人手中的热水壶,沸水烫伤了我整块肚皮,涂上紫药水,一个冬天都没好,表哥被一顿好打,我也从此与男浴室告了别,不知道现在男浴室是怎样的,真是好奇。
女浴室不是没有休闲,捏脚、敲背也是同样对女浴客服务的,后来变得高级,有了包间,豪气一点,可以在里面看看电视睡睡觉聊聊天呆上一整天。大概因为我妈不是一个爱享受的人,我对此印象并不是很深刻,但记得出浴室的时候总要在甘蔗摊上买一颗萝卜——“冬赛梨”的萝卜脆甜多汁,可以拿来当水果吃——麻烦摊主劈成四瓣,我一瓣,老妈一瓣,脆脆地咬上一口,便可以顶着寒风慢慢地走回家了。
老爸年初来京半个月,寻澡堂而不得,憋得不行,回家立刻邀上澡友去澡堂泡了个尽兴。与喝早茶相似,快节奏的现代都市哪容得下这慢悠悠的习惯呢,家乡人口中的“惬(念xia,阳平声)意”,大概与老北京人“天棚、鱼缸、石榴树,老爷、肥狗、胖丫头”一样,都只存在于旧时光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