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兵的很长一段时间,每天寻思最多的事就是吃。天寒地冻,训练苦,又是十七八岁的年龄,正是“十七八的小子,吃穷老子”的时候。二两的馒头,一顿吃十几个眼都不眨。部队中午是大米饭,南方兵乐的屁颠,我们几个西北兵在家以面食为主,看着大米饭就犯愁。所以,吃完早上的馒头,就眼巴巴盼晚上的馒头,那个饿呀!但,这么多年让我念念不忘的,还是在稻田地吃的那顿肉包子。
那时的部队有农场,种稻子。平时有专门的战士负责打理,只有插秧和收割时,才把大部队拉去集中突击种收。我在当第一年兵时,赶上农场收稻子。那天早上五点起床,草草吃了早饭,各个连队便吹哨集合登车向农场进发。我们新兵那时正处于疲劳期,傻乎乎的也不辨东西南北,逮着点空不论走着坐着站着就能睡觉。在车上一闭眼一睁眼的功夫,便听着班长吼“都起来,到地了”,打个激灵,迷迷瞪瞪跳下车列队集合。
秋天的稻田地很美,但在每天睡不够觉累的已近麻木的新兵眼里,毫无意识去看什么景色,下意识的就知道“向右看齐,向前看”。班长领着我们到分好的“责任田”后,按惯例做动员,布置任务,提要求,每人给发一把镰刀,就吭哧吭哧开干了。割稻子这活,对我们农村兵不是难事,在家都干过。可苦了几个城镇兵,提着镰刀连锯带拽,有的干脆扔了镰刀用手拔。在干农活上,城乡有差距。我们几个镰刀抡的虎虎生风,一垄很快割到头,回头看那几个还在地头上打转转。班长跟在后面一边教,一边骂,气急了就在屁股上踢一脚,但干着急没用,农业生产哪那么容易学会。我们几个倒是集体观念很强,一垄割到头,便不歇息的折回头来帮他们割。看我们几个你追我赶的较劲比赛,班长离的老远吼,一边骂那几个,一边给我们几个鼓劲。那边是急得一头大汗,我们这边比的一头大汗。
临近中午,体力消耗殆尽,肚子开始咕咕叫唤。抡镰刀的速度越来越慢,一会直起腰看看地头,心里直嘀咕怎么还不开饭。班长估计也饿了,扔下我们去连部探信。过了很久,班长才骂骂咧咧回来,我们眼巴巴看着他,班长没好气的吼“继续干,推迟开饭”,我们不敢吭气,但一听这消息,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整个身体要瘫下来了,感觉后背贴着前胸,人彻底瘪了。但手下的活还是不能停的,班长心情不好,容易撞枪口,只能有一搭没一搭的磨洋工。
人在饿的没着没落的时候,时间便也过的极慢。我们这一代,没有感受过大饥荒,也不知道人饿急眼的滋味。小时候听父母说过60年代的大饥荒,也看到父母在日常生活中不舍得浪费一粒粮食。但就是这偶尔的一次体验,便也尝到了饥饿的难熬。多年后,读南北朝历史,看到后赵羯族人以汉人女子做军粮,称为双脚羊,几十万人被吃掉,更多的感受是饥饿能使人变为畜牲。
就在我们饿的头晕眼花的时候,炊事班终于送来了饭,且是热腾腾的精肉包子。读者君,你可知道,即使是20多年过去了,但我仍然倔犟的记着当时狂喜的心情。该怎么表达呢?应该是和一年后我得到军校录取通知书,所谓的“金榜题名”时有的一拼的心情吧。
这顿肉包子,连队也是下了血本,尽饱吃。不怕您笑,我结结实实的吃了,至少二两一个的,32个包子。而且,诸位君,以我平时的饭量估摸,绝对不是战友中吃的最多的。这里不描写具体的吃相了,只描述吃罢饭后的状态,我和我的战友包括我的班长,很多人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缓了很久很久。
现在想来,那些年,吃是我生活的唯一主题。在教导队集训,为了给班里战友抢馒头,我可以一抱抱起两个滚烫的笼屉,把馒头倒在地上再捡到桌上,连泥水吃到肚子里。上军校时,每周四一个班十二个人桌上能有只鸭子,我们可以把鸭子骨头嚼的精光一点渣都不剩……多年的习惯养成,我吃饭的速度一直保持着部队的老样子,只要上桌便不言不语,埋头苦吃。往往是同桌的人刚动筷子,我已经抹嘴收工,弄的大家一脸惊愕。媳妇警告过无数次“你能不能慢点,没人和你抢,对肠胃不好”云云,我苦笑,我又何尝不想慢点呢?但,曾经相对艰苦的岁月留痕和融进血液里的习惯,哪是那么容易改掉的,只能听之任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