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以票房论英雄。可票房背后的观影人次，更让付诸心血的电影主创们痛心疾首。自11月3日全国公映后，张艾嘉自导自演的《相爱相亲》仅收获1000万票房。以35元的平均票价计算，只有不到29万人次走进影院，去观看这部“Love Education”。

《相爱相亲》大有来头，这部被誉为“2017年最好哭的华语电影”，不仅是韩国釜山电影节的闭幕影片，还以七项提名成为台湾电影金马奖的大热门。曾拍出《大太监李莲英》《小城之春》《盗马贼》的田壮壮贡献了不动声色的演技，就连那位像极了山口百惠的郎月婷，都散发出女性特有的魅力。

豆瓣电影评分从8.2一路攀升到8.6，好过96%的爱情片；冯小刚、赵薇、范冰冰等“半个娱乐圈”发声力挺，“看了《相爱相亲》就知道怎么去爱”；64岁的张艾嘉扑下身子走路演，多城点映会口碑持续发酵……放诸文艺片皆准的万能宣发手段，在《相爱相亲》这儿却意外失灵。

贡献了职业生涯最佳作品的张艾嘉，或许要面临职业生涯最惨的票房失利。2015年其导演作品《念念》上映，最后只报收1390万；如今《相爱相亲》名列年度华语佳片，大幕落下时恐难与前作并肩——但这并不妨碍《相爱相亲》被歌颂和褒扬，在爱情越来越速食的年代里，坚守对内心的忠诚才愈发可贵。

感谢张艾嘉，在探索三代人爱的隔阂与和解里，《相爱相亲》映照出你我共有的烟火气。

既不依附又不对抗的女性主体

丰富的人生阅历加上勤勉又聪颖的才情，让张艾嘉的电影有一种如沐春风的独特力量。在她的电影作品里，女性往往不是沉沦在社会底层的边缘人物，而是不为物质忧愁、注重精神追求的都市女郎。女导演对情感与生俱来的细腻把握，让张艾嘉能在剖析人物生活起伏和情感经历上，足够游刃有余。

让人想起《20 30 40》的《相爱相亲》，围绕三代女人的感情展开。三十出头的薇薇已是适婚年龄，她爱上了酒吧歌手，却要面对“见光死”的困境；薇薇的妈妈即将退休，母亲的去世和女儿的叛逆使人心烦意乱，她还要忍受隔壁太太对丈夫的暧昧；九十多岁的姥姥，则是薇薇父亲包办婚姻下的可怜人，她为一纸婚约孤独终老，并为薇薇的祖父母养老送终，却始终未得承认。

想得到又没法被承认的爱恋，受困于中年危机的家庭纠葛，法理与人情的无奈撕裂，构成了《相爱相亲》的独特内涵。渡海而来的张艾嘉，竟然在一部内地家庭故事片里，探讨了跨越城市与乡村、年龄与性别、传统与现代的多元议题，并在触摸社会肌理的写实线索里，聚焦女性在情感上的困惑与成长。

与《少女小渔》《旧梦不须记》《梦醒时分》《一个好爸爸》等影片一样，《相爱相亲》有理性的坚持和温柔的守护，有精神与物质双重独立的女性意识，也有万物终归于平和的疏朗淡然。这样的胸怀与气韵，绝不会把女性刻画成男权社会的附庸品，也不会走向蔑视男权的暴力抗争，而是把万千情感藏在心中，最后轻轻吐出一句。

口碑先行的宣发打法

令人扼腕的是，获得了口碑加持的《相爱相亲》，不仅难以比肩漫威新作《雷神3：诸神黄昏》，就连小成本的探险电影《七十七天》、上映超过40天的《羞羞的铁拳》都拍马不及。要知道，《相爱相亲》没有走贩卖情怀的老路，也不做下跪求人的道德绑架——在宣发上，它站直了腰杆。

更为系统而专业的宣发手段，已经从商业片跨界而来，为文艺片所习得。墙外开花墙内香，是小众影片从影迷圈层走向大众的最好敲门砖之一，曾经登顶柏林国际电影节的《白日焰火》，趁着奖项热度火速上映，左手商业右手文艺的评价成为年度范本；从《人再囧途之泰囧》《煎饼侠》等衍生而来的超级路演，也被贾樟柯《山河故人》所复制，一时引发行业关注；名目繁多的点映场次，用口碑抢跑的声势服务宣传营销，让《塔洛》《路边野餐》收获众多死忠粉。

《相爱相亲》将以上宣发打法如法炮制，甚至做得更为优秀。为扩散口碑，片方在10月28日、29日举行全国提前点映，北京、上海、广州、大连、成都、济南等全国23座城市每天迎来百场放映；张艾嘉与田壮壮、郎月婷、宋宁峰马不停蹄，奔走在各大票仓城市之间，参加一场又一场的见面会与发布会；为了追求舆论共振，片方还安排张艾嘉与职场女性对谈，并刷爆友情卡让半个娱乐圈发声力挺。

在接受采访时，张艾嘉曾回答过有关票房的问题。张艾嘉说：“《相爱相亲》就是文艺片。《念念》票房不好，真的有一刹那打击到我，但过了两天，我又想讲故事了。我是个爱说故事的人，也希望观众不要失去机会和我交流。当我们提供了《相爱相亲》观众却不看，这是他们的损失。”

最好的张艾嘉和最坏的时代

《相爱相亲》对生活的淬炼俯拾即是。在张艾嘉最擅长的中年感情线索里，老夫老妻历经生活磨难，终于在兜兜转转的爱情迷宫里重获自我。片尾张艾嘉与田壮壮坐车兜风的对话，是《相爱相亲》最温暖的华章，也沉淀出近年华语电影的经典片段。世事洞明皆学问的张艾嘉，迎来了人生境界通透的64岁，也拥抱了最好的自己。

但我们不得不承认，对于95后乃至00后占主体的观众来说，《相爱相亲》存在着某种价值观的疏离。在感情试错成本如此低廉、伴侣更换频次堪比吃饭的年代，年轻人或许很难想象和理解，一纸陈腐封建的包办婚书，能够让一位善良的女性孤独终老，并为其忠诚不渝。电影中，吴彦姝老人终于在时隔多年后，看到了“丈夫”的照片，一句“不像啊”的台词催人泪下，然而年龄断层之间的情感代沟，不可避免地削弱了《相爱相亲》的故事张力。

倘若并非资深影迷，张艾嘉的银幕形象，或许只是气质出众的老年女演员，其刻板印象甚至是《华丽上班族》精明能干的职场女精英，或者《山河故人》里与董子健上演忘年恋的老阿姨。

观众可能并不知道，这位曾经登上《时代》杂志的演员、歌手、编剧、导演、制片人、出品人，曾是台湾电影新浪潮的亲历者，是侯孝贤与李安心中的“缪斯”女神，是罗大佑口中的“小妹”，是李宗盛嘴里的“张姐”，还是李心洁眼中的“恩师”。两座金像影后与两座金马影后，是张艾嘉笑傲贵圈的资本——1987年，张艾嘉凭借《最爱》斩获金像奖影后时，周润发也凭借《英雄本色》在香港影史留下浓重一笔。

这是张艾嘉最好的时代，出演《相爱相亲》的郎月婷告诉记者，“张姐”仍然葆有少女心，喜欢发“萌萌哒”的微信表情——其平和淡然的初心与日渐丰满圆润的人格融为一体，或将有更多惊喜出现；这也是张艾嘉最坏的时代，从《念念》到《相爱相亲》，愿意走进她世界的人不进反退，这也将消磨她的创造力。

在多地路演中，田壮壮一再强调，“电影不是难懂的书，它并不深刻”；即将上档的《不成问题的问题》导演梅峰，也一遍遍告诉观众：“电影没有自我吹嘘和傲慢，也不是高姿态——电影人很愿意和观众互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