蛤蟆

蛤蟆也叫癞蛤蟆，蟾蜍，是乡村常见的一种东西，听说也是和青蛙一样于人类极有好处的益虫，只是一身灰不灰黄不黄的颜色，加上疙疙瘩瘩皱皱巴巴的表皮，因而也就得了个癞蛤蟆的名号，而且又生的那样臃肿肥大，难免使人厌恶或惊骇。只是因为他生的不太符合某些人的审美，人们便以貌取蛤蟆，刻意去贬低人家，在人们的意识中，人们对待蛤蟆委实不客气，譬如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动画片里，还有癞蛤蟆变的妖精，伊苏寓言里还有癞蛤蟆因为虚名而开口说话结果从天上掉下来，甚至有些地方把癞蛤蟆列为五毒之一。

这可实在是天大的冤枉，人家只是生的没有那样好的外貌，便被冠以这样的恶名。实在是不应该，蛤蟆不仅不会伤人，而蟾衣和蟾酥还是极为名贵的药材，能够治病救人，况且人家还能抓蚊子苍蝇之类的害虫，对于人类实在是极好的益虫。倘若我能为动物们平反，我想我是要为蛤蟆来正名的。

一般是夏天的雨后，在菜园里，在土墙根下，或者在水塘边的的草丛里。均可以见到蟾蜍的身影，人走过去也不怎么害怕，笨笨憨憨，一身癞皮蹲在那里，鼓着眼睛，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思索，也可能是在生闷气，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忽而眼前飞过一个小飞虫，这刚才还憨态可掬的大胖子立刻就紧张起来，眼睛一转，盯着飞虫飞过的方向，四肢爪子，赶忙向前爬了几步，有时候可能害怕惊到什么人似的，一只前脚踮着，迟迟不敢落地，连他的时时翕动的下巴也停止了，仿佛在屏息敛气，等待着什么重要的时刻。

这个时候就是他要抓虫子了。这一点和他的表亲青蛙是相似的，他们不会像孩子扑蝴蝶一样，一下子跳将起来，用手把蝴蝶扑在身下。他们是那样的笨重，手掌又是那样的小，那样的动作恐怕不相宜。曾经很怀疑他能否真的抓住虫子填饱肚皮。不过他们却有另外的捕捉虫子的绝技。便是用他们的舌头。他会全神贯注的盯着眼前飞舞的小虫子，悄悄的挪动爪子，看准了目标，电光石火之间，从嘴里弹出一条舌头来，这飞舞的虫便瞬间被他的舌头卷走，又迅速收回，变作他的口中之餐。

倘若虫子多，他便不停地张口吐舌，仿佛一个弹弓，简直弹无虚发，一会功夫便足以饱餐一顿。但是这家伙说来很有些怪脾气，大有君子不食嗟来之食的气性。我也曾捉了蝇子打死丢在他面前，但是他却看也不看，这让我很是纳罕，后来才发见他只会抓那些在飞舞或者爬行的虫子，倘若虫子停在那里，他们看似乎是看不见的。

听大人们说，他们的眼睛只能看到动的东西，而那些静止的是看不见的。这一点似乎和他的表亲青蛙是一致的。我们钓蛙的时候，需得不停把钓饵在青蛙面前来回摇晃他才会咬钩。这使我恍然大悟，不禁觉得这东西到底有点傻气，也怪不得他经常在墙角，屋后，草丛这些蚊子飞虫多的地方游走。

他那样的雄壮的身材恐怕饭量不小。至少比青蛙要大的多。一年不知道要抓多少蚊子呢。使我少挨些蚊子咬。这样一想，便不禁对他生出些敬意。

所以每每见到他，绝不至于像某些人那般厌恶，或者惶恐，而很有些好感，甚至有时见他在大路上觉得危险甚至用手捉来到安全的草丛里去。

有时见到路上被车子压死的蟾蜍便觉得伤心而气愤，他本来不怎么灵活，人家为什么不让他一让呢。也有时见有别人打他，我也会赶去解围，宣传蟾蜍的益虫的好名声，毕竟他是那样笨重，爬也爬不快，蹦也蹦不动，仿佛一个走几步路便会气喘吁吁的大胖子，被人追赶的样子便觉得很可怜。

那些伙伴当中，即便有不害怕或者厌恶蟾蜍的，也绝少像我这样爱护他的。大概都是以貌取蟾，觉得他丑陋，而没有什么好感。而我却知道，他们对于青蛙，却几乎没有不喜欢的。因为总喜欢去钓青蛙。我想这蛤蟆对人们的益处大概是不下于青蛙的，而只因为生的丑陋，便受到不公正的待遇，真是可怜。

世间的事大抵如此，倘若表面功夫不足，就算和别人旗鼓相当，也总要吃些亏。而我却唯独同情这样的人，希望能给他一些保护，即便受到不公正的待遇，也不至于气馁，把自己的力量和光辉展现出来。如同蟾蜍那样，即便并不被人欢迎，甚至冠以莫须有的恶名，也仍然勤恳工作，消灭害虫。

尽管我是不忍伤害蟾蜍的，但是有一回确是例外了。记得有一年腿肚子上生了恶疮，敷了药很久也不见好，渐渐地肿胀起来，连走路也开始有影响了。别的小朋友出去蹦来跳去，我却行动困难。只觉得腿肚子那里火一般灼烧着，一跳一跳的痛。

后来奶奶去抓了一只蟾蜍，把蟾蜍上的皮剪下一大块来。奶奶说这皮敷在伤口上可以消肿的，在以前穷人家买不起药，生了疮就可以这么剪下一块来。至于蟾蜍少一块皮也无妨，只要放到稻草灰里打个滚很快就会痊愈。

以前奶奶曾经用盐腌渍过几只大田螺，来给我治疗腮腺炎，我并没有听说过田螺会做什么好事，对他也没有什么感情。那几只田螺被盐渍死我也不怎么难过。但是对于蟾蜍我只觉得难过，心想那样大的一块皮被剪掉了定然很疼。只因为自己不怎么灵活，又不会反抗，又有这样的功效，便遭此大难，实在不幸。那些毫无用途又灵巧的马蜂可是无人敢捉来剪他的肚皮的。也不知道草木灰能不能治好他的肚皮。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呢见到这只蟾蜍。

虽然这样想，到底还是用了他的肚皮。就这样，剪了几只蟾蜍的皮，肿竟然渐渐地消了，后来疮也就痊愈了。我想，既然奶奶说这肚皮有效用，那稻草灰恐怕也有效用吧。然而心里却是怏怏的，总觉得我害了几只蟾蜍的性命而觉得对他不起。白天见到蟾蜍，我是下意识的看看他们的下巴下面的肚皮。而晚上，听到他们雄壮的叫声总觉得是一种谴责，恐怕那几只被剪了肚皮的蟾蜍是不能再叫了。

然而到了第二年，有一次下大雨，院子里的水都来不及排出去，便见到几只蟾蜍从被水淹没的墙角爬出来。雨水把他们的身上洗的干净，露出黄黄的带有疙瘩的背，而下巴底下却显出一道灰灰的伤痕。我见了纳闷，便过去拿起他来，他在我的手里四只脚武动着挣扎，一看他的肚皮，赫然显出一块灰灰的瘢痕，仿佛被剪掉的一般。我恍然大悟，这大概是肚皮被做了药的那只蟾蜍吧。

我放在又看了其他的几只，发现都带有瘢痕，没想到这些被我所伤害的小生灵竟然还活在我身边，我一面感佩其生命力的顽强，另外心里也骤然轻松了，仿佛一块石头落了地。真希望这些蛤蟆继续住在这个院落。我再也不会去剪他们的肚皮。

不过后来蟾蜍还是渐渐的少了，尽管他生的似乎粗糙而丑陋。但实际上却是娇弱的东西，对于污染很是敏感。大约是因为这个缘故，再加上这些年土路变成水泥路，车子也多了，他们那样笨笨的，恐怕躲不及那疾驰而过的汽车。池塘也大多干涸，他们也没失却了繁衍之地。然后就逐渐的迁往他处了吧。希望有一天他们再迁移回来，而我要好好保护他们，任他们抓虫捕蝇，再不去剪他们的肚皮。不知我何时再能见到那雨后爬行的笨笨的癞蛤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