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草于上世纪末,至今年岁二十有一,然顾成事者,数年来竟无二三。自以为小才微善,到如今安能落得如此境地?无奈心中焦灼。遂成文。
我的黄金时代截止到高中毕业就彻底离我远去了。高考失利让我与心中理想的学府失之交臂。如今所在大学用一句话形容无外乎:一本的分数,二本的学校,三本的校名。玩笑一句:近来三本的校名都要没了,新校名听起来顶多只是个院系。说来英雄不提当年勇,可偏偏我不是英雄。提过往简直就是信手拈来,想当初我也是大人常挂在嘴边的“别人家的孩子”。十来岁的弟弟也曾兴高采烈地打电话给我说:“姐姐,我写了一篇作文,写的是你。”我的惊讶里不乏自豪,“你都写了什么呀,念给我听听。”稚嫩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念进了我心里,想起这件事,某些叫做惭愧的东西竟会瞬间无所遁形。今时今日,我已记不清弟弟作文里的内容了,那篇文章似乎隐约象征着我内心逐渐消逝的赤子之情,渐渐地在我记忆里模糊了……
数月前,我和父母一起来到家附近一家餐馆吃晚饭,小镇上的餐馆就这几家,来回吃的也就混了个江湖交情,表面上都挺热络的。那天我不是很饿,比父母先很多就吃完了晚饭,放下碗筷瞥见一旁老板娘的小孙女正趴在隔壁桌上画画,就凑了过去。打小孩子缘就特别好的我,没多久就赢得了小女孩儿的青睐。她邀请我跟她一起画,我也乐在其中。过了许久天色渐晚,父亲便叫上我准备回家,他眼睛不好,晚上出门多是我开车,再加上父亲那天喝了点小酒——虽说离家不远。
出了餐馆,我很顺手地从父亲手里接过车钥匙又很得意说起刚刚在里头和小妹妹一起画画的事情,父亲不以为然地回答:“我是知道你的,画画什么的你又不在行。”年轻人的情绪总是被放大的,突如其来势不可挡。我瞬间把不满都堆在了脸上,丢给父亲一句:“你又知道了。”父亲见我情绪不对,便热脸相迎地试图缓解气氛,可我依旧表现出一股宁死不屈的劲儿:“你最近好像对我很不满意!我做什么都不对。”
作为旁观者,你大概会在心里嘲笑我,都几岁了,跟小孩儿一起画个简笔画难不成还要父母表扬嘛。你要这么说,我只能承认我就是这般说不得而且我这火气上来了还真是一时半会儿都下不去。
真要我说就是,在无可夸耀的岁月里,来之不易的一点点得意都无人问津的时候,事儿就大了——不大,也要搞大。所以,我就一股脑儿把钥匙塞进父亲手里,意思就是,我今儿心情不好,您自己开吧。
父亲好话说尽,我仍摆着一副臭脸,真的挺欠的,我就这样不依不饶地抬着杠把对我一忍再忍的父亲逼急了。他顿时脸色煞变,开门关门发动,一连串动作快得让我呆呆地楞在了路边,发动机低沉的轰鸣声让我不难联想到父亲踩下油门时心底的怒气与失望。我站立着……久久未能回神。
这时,母亲走了过来,用责备语气跟我说,他眼睛不好,你怎么能这样。我杵在初秋微凉的夜里,任晚风阵阵,开始慢慢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回去的路上。
我走在前头。
母亲走在后头。
一路都没有话。
后来我有意将她甩开,自己躲在小区里一个僻静的角落里想了一会儿。
思绪如同被秋风胡乱打落的树叶最后停在了不久前发生的一件小事上,那时家里正在装修,有天姐姐来家玩儿,我们便拿了些吃的在装修得已经差不多的房间里打了地铺聊起天来,中午时候睡意来袭,我们就在地上睡着了。刚巧装修工人想来给我房间的墙再补刷一遍漆,见我跟姐姐睡在里头不便开工,几次三番来都见我们还是睡着,便去问父亲如何,父亲说兴许是累了让她们睡着吧。这样的维护在外人面前强有力,在父亲自己心里却势单力薄,他对我的失望大抵也在此时一点点累积起来了。我还记得那天晚些时候说起,他责备我不体谅工人,他们那么幸苦我却在睡觉,丝毫不考虑工人们的感受,还因此妨碍他们工作。
我还在那儿想着呢……父亲的电话打来了,我害怕接起电话听到父亲的声音,又害怕不接电话事情愈发严重起来,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机放至耳边。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耍无赖这种行为谁都会。”
接着就是嘟嘟嘟的忙音。两句话威严尽显。我知道父亲口中的耍无赖是指我企图用“苦肉计”来息事宁人,我不否认,但我兼有畏惧,也更想安安静静地想清楚这段时间以来都发生了些什么。
尽管害怕回去后的当面对质,我依旧起身走了回去。电梯显示十楼,门开了,我小心翼翼地走出电梯,看见家门虚掩着,推门而入,换上鞋子想径直走进房间。却被一个浑厚的声音叫住了。
“你过来,我们谈谈。”
移步走向沙发,坐下。表面上风平浪静内心风起云涌。
那晚父亲跟我讲了大概有半个小时,而我,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有落泪。
至今我都记得那晚父亲跟我说:“二十几岁的人了,你做成过什么事!高中的时候还见你是个努力的孩子,现在怎么一点志气都没有了。最近还更加说不得了!你说不得可以啊,那你就变得更优秀让我无话可说啊!”
这几句话,太沉重了。被别人说你不行不是什么大事,你不行被别人说中了,这事就大了。
“二十几岁人了,做成过什么!”这句话始终在我脑海里回荡。这件事情也一直让我无法释怀,我真是这般说不得吗?放着父亲的安危不管不顾只有自己的情绪比天大!?我怎么这般面目全非了?
我在二十出头的日子里浑浑噩噩,高中的意气奋发毅然弃我而去。如今只记得我是个“大学生”,却忘了我还是个“学生”,每次母亲期盼地问我学习怎么样啊,能不能拿奖学金啊?我都会理直气壮地告诉她,都大学了,不挂科就不错了还拿奖学金呢!跟父母说话越发自以为是。不怨大学怨自己,两年半就养得一身懒散,要问我这两年半都干了些什么,靠啃老本过了四六级,如今无本可啃,靠期末突击过了所有科目,侥幸心理愈加严重,外加看了闲书一二别无其他。
这几个月来,我一直惦记着这件事,也总是想到父亲略显迫切却语重心长的话语。我才二十几岁,弃我而去的斗志也还未走远,我跑几步就能追上了,这次我不会再让它轻易离开了。我才二十几岁,走些弯路都还能自己兜兜转转绕出来,不能自暴自弃。我才二十几岁,我是没有做成过什么!因为我正在尝试去做,总有天,我依旧会是父亲的骄傲。
还依稀记得父亲逢人便夸我时的场景……
残留在脑海里的只言片语也顽强地拼凑出了弟弟文章里那个志气昂扬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