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太姥山山间宾馆露天的小院只剩下两三张空餐桌。身怀六甲的老板娘递给我一块西瓜,算是我替她女儿取名的犒劳,随即也走开了。白色的塑料餐桌上,一块西瓜,一包香烟,一壶茶。我靠着,把脚搁在另一张椅子上,静听四周的虫鸣。
桌上“啪”的一声响,动静还颇大,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浅褐色的螳螂。它自然地停在桌上,似乎这张桌子本来就是为它准备的,丝毫没有起身要走意思。想想也是,它原本是这里的主人,我才是客。
我见过螳螂,却不曾有机会和它如此亲密地接触。小时候听说它会吃头发,所以对它的印象并不怎么好。螳螂身量堪称苗条,却显然不够有曲线,从头到尾,只像根略宽的面条。两对细足支撑身体———对于这么苗条的身量来说,这么细的下肢确实已经足够,更何况还是两对!上肢一对,稍粗壮,有点肌肉的样子,上臂与前臂之间呈45°的夹角,护在胸前。不知它先前是否注意到我的存在,总之,它横着停在桌上数分钟之后,才侧过头来看我,并对我进行长时间的凝视:我是见过你们螳螂的,你们螳螂不会没见过人吧?它没有理会我的疑问,转向前,双手不时挠挠脑袋,两对细足支撑在白色的桌面上,闲下一只来,悠闲的抖动着。这时候,有人从旁边走过,它把上肢按在桌面上,看样子,随时准备走。结果发现并没有什么情况值得紧张,便又恢复了原来悠闲的姿势,再侧过头来看了看我。我拿起桌上的西瓜咬了一口,它又扭头看我,这一回,看得更专注了。
忽然,它敏捷地转了个90°角,动作快得我根本就没看清它是怎么完成的。也许,它发觉这样扭着头看我太累,变换成这个角度后,它就可以和我面对面地互相看着了。它的头扁平,呈倒正三角形,眼睛大,几乎占去了整张脸面积的一半;嘴却极小,倒三角形的下两条直线交叉出一个黑黑的点,竟然就算是嘴了!不是说“螳螂捕蝉”吗?难道就凭这宽面条般的身量加上这小的不能再小的嘴?大约和我也算混得熟了,不管我起身还是坐下,它都不略动。扭头看看左右,又转回来看我,不时搔首弄姿。偶尔换只脚,惬意的抖动。
我折下一小块西瓜,推到它的跟前,它侧身避开,扭头看了看西瓜,没有理会我的盛情。夜风微冷,眼前有些朦胧,我不再理它,管自己闭上眼睛神游,搁在另一张椅子上的双腿也学着它的样子做轻松惬意的抖动。这时候,我不知道我是否已忘了它,也不知道是否已忘了自己,只知道,尘世的种种,此刻是被我远远地抛到脑后去了。
回到房间,不知父亲是否已经睡稳。我在床上趴着,突然感觉自己就是一只螳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