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茶很朴素,朴素到如果没有人提及,我根本就想不起,她从来没有轰轰烈烈的宣传过,也没有荡气回肠的广告,但是不管我离开家乡多久多远,是否能记得起她,她依然在那片山岗顽强且茂盛的生长着,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幼年每逢三四月间,湿润的空气裹挟着田野间泥土的味道,时而迎面吹来一阵阵略带凉意的风,不禁的让我打了一个冷颤,后山的那片茶园里总是有三三两两的人在忙,她们在采撷着这春天里大地给农人的第一份馈赠,当然,外婆和妈妈也在其中,我还太小,不知道怎么称呼,大人们就教我:这个喊姐,那个喊姨……反正我也记不住,索性也懒得去记了,只见她们指尖轻盈而又快速的在一棵棵茶树的顶上跳动,将那一颗颗鲜嫩翠绿的小芽儿采入腰间的蛇皮袋中。
当时的我百无聊赖,时而拿着棍子戳一戳茶树底的小洞,探索里面到底有没有土蛤蟆,时而追逐纷飞在一垄垄茶园里的蝴蝶,疯跑着,就这样没心没肺的无聊且又快乐着……耳边不时传来妈妈的叫骂声:“细抽筋的,你棉鞋上踩的哈是泥巴,回去看我不打死你........”,早春时节的茶园里,泥土从来没干过,雾气,露水长时间的浸润着泥土,又湿又黏,我可管不了那么多,依然自顾自的“忙”自己的,外婆听到动静,扭头微笑的看着,依然不耽误她指尖的忙碌。
要不了几个小时,妈妈和外婆怀里的蛇皮袋已经鼓鼓囊囊,我们回到了茶站,称重后就能得到那为数不多的几张毛票子,外婆笑着说这是工资,临走时又给我在村里代销店买了两个大刀形状的糖块,我跟在大人的身后边颠儿颠儿的往家跑去,那美的大鼻涕泡都鼓出来了,而自己浑然不觉。
回到家里,我骑在门槛上高兴的从上衣兜里掏出了在茶园的战果: 两只正在冬眠还没醒的土蛤蟆,我担心它们乱蹦,就用狗尾巴草把它们们进行了五花大绑,蛤蟆的这一辈子想来应该没有受过如此酷刑吧,做梦都没想到在土洞子里睡得好好的,遭此横祸败在了我这个穿开裆裤的家伙手里……我左手拿着糖,右手拿着草棍子不停的戳着,一边戳一边笑,一边笑一边冒大鼻涕泡.......
门槛是大青石做的,因为穿开裆裤的原因,坐的时间长了屁股冰凉,而我确全程无感……这时妈妈和外婆像变魔术一样,从袖子以及内衬的口袋里掏出了很多没有上交的茶叶,我想这一定是他们存的私货吧,外婆在灶房里把茶叶放在大锅里轻轻的炒着,揉着,妈妈烧火,水汽蒸腾间,她们娘儿俩发出一阵阵的轻笑,外婆一直说要文火炒,想必妈妈也是得到了外婆的真传,她们说这样炒出来的茶才香而不焦,果然,一阵熟悉的,曼妙的香气蔓延开来,我文化有限无法形容那种味道,清新,鲜亮.......无形中这种香味已经深深地刻入到了我的基因里。
直到许多年后,我依然到处找寻这种味道的根源,我喝过很多茶,中国的,外国的,名贵的,普通的.....却始终找不回当年的味道,30多年间,茶园还是那片茶园,可外婆却老的已然走不动路了,妈妈的头上也添了许多的白发,岁月的刻刀在她的脸上无情的刻下了沟沟壑壑……
我也曾与成年后专程的去探索过那片儿时的茶园,茶园好像从来都没有什么改变,可是又像什么都不似从前,每次回家我都喜欢在田野间走一走,看一看,我也不知道我在找什么,我也不知道我想看什么,就想这样走着,走着……
我在怀念什么呢?
我到底在找什么呢?
回不去的童年,回不去的老家,忘不掉那一抹翠绿,更忘不掉那香而不焦的老家的茶还有那两只无辜的土蛤蟆。
2024年4月10日写于深圳福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