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6年也就是民国七年的时候,那时清帝已经退位,全国上下改服易帜,推行共和制度,成立国会,学习西方文化,全国一片革新,以求改变清帝国落后积弱的形象。
虽然早就颁布了剃辫令,大部分人也都已剔除辫子,江县也不例外,可乡里头还保持着满清遗风,山高皇帝远,正所谓政令不出县、皇权不下乡。
金家村的乡绅金老爹此时正坐在那张从祖爷爷时就流传下来的八仙桌旁,一手拨动着算盘珠子,一手用毛笔记着去年粮食的收成。
他还留着那根灰白色辫子,身上穿着青布长袍,外面套着锦缎大褂,鼻梁上总是架着一副眼镜,即便他的眼睛并不近视。
“我才不剃掉辫子,打小我就留着它,跟了几十年了,怎么说剃就剃?剃了容易,可要再长起来就难了,再说了,这大清国好端端的几百年了,虽说这近几十年,英法联军打来……八国联军打来……进进出出多少次,却也没见怎么样。一帮革命党,赶走了皇上,篡了位,就变了天……
我看啊,这民国也好不到哪里去,日子还是那样的苦……
哎!……
看着风气一天比一天新潮,县城都变样了,这大清国气数难道真的尽啦?
哎!……”
金老爹拨了拨算盘珠子,心里暗暗想到。
因为祖上善于经营,到他父亲这一代,家族拥有的房产已有五十多处,田地上百亩,荒山三十于处,耕牛、农具不计其数……成为了远近闻名的乡绅,地主。
这个村子原名叫港寺村,地处川北地区,是江县林石镇,辖区下的一个小村庄,地形成盆地状,四周群山相围,盆地内部良田众多、气候温润、适宜耕种,而这些田地基本都是金家的。
只可惜金家人丁并不兴旺,金老爹有一个大哥,好多年前去林石镇时,在路上被一伙打了败仗的流兵抓住,吃了枪子,大嫂因此而改嫁,只留下一个孩子由金老爹抚养,名字叫金凤。
由于金家的家势庞大,因此这里又被人们称之为金家村。
金家村离林石镇大约八九余里地,因为地理位置的缘故,这里被田颂尧安排,驻扎着一支分管后勤的川军,驻地长官是王连长。
王连长是军校毕业,因此对自己部队约束较为严格,倒也没有发生过,士兵欺负百姓的情况。
金家作为当地有名的望族、乡绅,自然和这王连长走的比较近,川军要利用金家更好的控制这个村子,维持治安以及,方便征收粮食;而金家则依靠川军的影响力,来巩固和保护自己的财富。
这样的互惠关系,已持续了很多年。
这年头由于天灾、战乱不断,土匪流兵横行,这村子富饶,虽说离县城不算太远,治安也没有出现过什么大问题,但还是小心为妙。
这天连部的刘厨子来到村里,因为连部驻扎在村子的西边,离村子里还有一小段路。太阳火辣辣的照在地上,刘厨子挺着肚子,赶着马车都累的满头大汗,不用说,明显是为了每个月采购粮食、肉类、蔬菜而来。
每个月的这个时候,他都很准时。比起县城,这里的东西是少了点,不过也够维持日常的生活,因为近,而且价格也更划算……
“金老爹,金老爹,您在哪儿啊?” 刘厨子用肥厚的手掌,拿起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脸上油腻腻的汗。
“诶,是刘长官啊,又来买粮食啦!快,屋里请……” 金老爹抬头一看,刘厨子赶着一辆马车,正缓缓而来,连忙迎了出去。
“好,有水吗?快帮我倒一碗,这天热的,快渴死我了……” 经常走动大家都比较熟,刘厨子倒也不客气。
“有有有,快进屋凉快、凉快……” 栓好马车后,两人一同走进屋内。
“哎!老爹啊,这天是越来越热啦,你看从村外到这才几里路?把我给热的,您瞧我这汗水,哎!还是屋里凉快啊!……” 一进屋,拿着金老爹递过来的扇子,刘厨子笑着说道。
“可不是嘛,好几天都没下过雨,庄稼都干的不行。”
“对了,算算日子,嫂夫人快生了吧!” 刘厨子边说、边找了张板凳坐下。
“还差一段日子呢!估摸着,也就下个月。”
“嗯,好,到时候一定得请我喝满月酒,哈哈哈哈。”
“一定、一定……您先歇着,我先去叫人准备饭菜,你吃完饭,歇好了,咱们再称粮食,您看如何?”
“哎呀,那多不好意思啊!您看您这……每次都劳烦您……”
“哈哈,没事,一顿饭嘛不打紧,粗茶淡饭,只要刘长官不嫌弃。”
“瞧你这话说的,我吃闲饭,我还敢嫌弃?”
“好好好,您先坐着喝口水,我去给人打声招呼。”
“好,您先忙……” 刘厨子满脸媚笑的看着金老爹的背影。
…………
“东家,咱为什么每次都要好吃好喝的招待那姓刘的,又是酒,又是大鱼大肉,咱自己也没这样吃过啊。” 看着金老爹进进出出,正赶牛回来的小三子问到。
一看见地坝外那辆马车,他就知道谁来了,那刘厨子脸大肚圆,能吃能喝,吃相又难看,每次一来不扫光一桌子的饭菜,是不会罢休的。
“嘘……小点声,你想让他听见啊!” 顿了顿,金老爹又说到。
“咱只是平头老百姓,谁也得罪不起,别看他只是个厨子,好歹也是个兵,是兵就有枪,有枪就是王法;再说了,每个月他来买粮食,那也是一笔收入啊,咱好酒好菜款待他,这粮食的价格、斤两上他也不会亏待咱,明白这个道理没?”
“是,还是东家想的周全。” 小三子拍拍脑门说到。
“我要不想的周全,还能是你东家?”
…………
酒足饭饱后,刘厨子打着嗝,叼着跟牙签,笑嘻嘻的走到门外,马车上的粮食、肉类早已经装好,钱也付过了。
“刘长官,您慢点啊!”
“知道了,金老爹,谢谢啦!不用送了,您老回吧!” 说完,鞭子一抽。
“啪……驾……驾……”
看着马车腾起的灰尘,金老爹回过头,对着一旁的小三子说到。
“唉,终于忙完了,送走财神爷,咱也该去看看去年的粮食还有多少,到时候分完佃粮,还能买几次。”
“是,东家。”
“对了,金凤呢?一天都没看到他,这孩子跑哪里去了?”
“少爷估计在村口玩吧!”
“放学不回家,又在玩水,兔崽子老是不听话,快,你去把他给我带回来。”
…………
此时的四川虽然表面上已经实行共和,建立了民主制度,但各方势力为了争夺地区领导的话语权,时常战乱四起,大小军阀之间互相混战,甚至一个师就能控制几个县,独霸一方,老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四川是一个奇特的地方,在乱世尤其如此。
当年,张作霖雄霸东北,阎锡山独占山西,云南唐继尧、广西陆荣廷、就连王家烈也把贵州攥在手里,就四川一个乱啊,没有一个强势的人物坐镇四川,各路军阀是走马灯似地换,你方唱罢我登场,还有同时多路军阀并存分而治之的混乱局面。
这期间自民国八年,刘文辉回川后,十五年间,二刘叔侄相互提携,最终成为四川省内无人可及的“双峰”。
若没有刘湘的提携与扶持,刘文辉根本无法在川军中站稳脚跟,发展壮大。而刘文辉对刘湘的帮助也很大,在驻防叙府后,对刘湘就不断予以钱粮、武器支持,刘湘作战予以军事后备作为支持,刘湘下野时更予以保护。
可以说,二刘叔侄之所以能发展壮大,叔侄两人对于对方来说,功劳都不可谓不大。
二刘叔侄间的这种合作,实可谓“双赢”之局。然而随着叔侄两人的各路敌人一一败北,不复为威胁时,叔侄两人间的共同利益消失,矛盾便日趋凸显。
刘氏叔侄二人都有独霸四川,“问鼎中原”的雄心,正如刘湘的“神仙”军师刘从云所说:“一山不容二虎,一川不容二流(刘)”。
二刘战前,矛盾摩擦就纷纷不断。
刘文辉曾尝试以巨款贿赂刘湘的部将范绍增等人,刘文辉的五哥刘文彩更派人到重庆行刺刘湘,但两件事情最后都没有成功。
刘湘也扣留刘文辉所购买的军火,刘文辉亲自到重庆索还,并试图改善关系,终究还是无果而还;刘文辉还央请老家安仁的刘氏族长刘文渊出面“说合”,也毫无效果。加上败于刘文辉后托庇于刘湘的李家钰、杨森、罗泽洲等亦从中挑拨,二刘矛盾遂不可解。
民国21年10月1日,罗泽洲部突袭刘文辉驻顺庆(今南充)部队,随后刘湘等通电声讨刘文辉,“二刘大战”由此爆发。
当时刘文辉以四川省主席之尊,手握川、康八十一县防地,总兵力有十一万三千余人,号称全省“第一”。
然而过于部队分散,难以拒敌。加之刘文辉发展过快,忘乎所以,不择手段扩展力量,在川军中树敌过多,与“保定系”之邓锡侯、田颂尧等亦成仇雠,逐步陷于孤立之局。
因此开战后刘文辉部节节败退。11月初,田颂尧部突袭刘文辉驻蓉部队,成都再演“巷战”,也就是所谓的“省门之战”。
刘文辉虽然反攻打败田颂尧部,然而川南泸州等地孤立无援,激战数十天后被迫投降刘湘,被称之为“泸州之战”。
同年12月,刘湘、刘文辉部爆发“荣威大战”,是“二刘大战”中最大的军阀争夺战。刘文辉虽然在战争初期一度占优,然而后继乏力,最终双方打成平手。
民国22年1月,刘文辉回到成都时,手中防地已经丧失三十余县,加上邓锡侯在与刘湘的争夺战中,时常背后“捅刀子”,遂进攻邓锡候部。
两军沿毗河对峙四个多月,不分胜负,这场战役被称之为“毗河之战”。 5月26日,刘湘与邓锡侯等人,在乐至召开“安川会议”,决定联合进攻刘文辉“以安四川”。
同年6月,刘湘正式西进,陆续击败了在荣县、资阳等地的二十四军。7月8日,自觉无力对抗刘湘的刘文辉率军放弃成都,并通电辞去四川省主席的职务,所部坚守岷江沿线作最后抵抗,是为“岷江之役”。
8月15日,联军全线突破岷江,刘文辉军土崩瓦解。刘文辉率部退到雅安,联军继续追击,刘文辉又率残部退到了汉源。刘湘虽然可以乘胜追击,但碍于与刘文辉的叔侄关系,同时也有保刘文辉以待来日为自己所用的目的,于是“见好就收”。
同年9月6日,叔侄两人通电全国达成停战协议,以“国难至此,救亡之责,我辈奚辞,自当团结同胞,枕戈待命,因此结束军事”。轰动全国的“二刘大战”遂落下帷幕。
“二刘大战”成为民国四川军阀混战的“绝唱”。刘文辉二十四军虽存,但部队损失了四分之三,防区丢失了五分之四。刘湘通过打败自己的幺爸,地盘、军事实力同时达到了顶峰。
民国23年12月21日,南京国民政府才承认刘湘的地位,任命刘湘为四川省政府主席,民国24年2月10日,刘湘正式宣布就职。
自民国11年辞去“川军总司令兼省长”一职后的第十三年,刘湘终于成为了实至名归的“四川王”。安仁在四川的威名,因为刘湘,就此达到了顶点。
这场“四川王”争夺战中,一共爆发的大小战争有400余场,真正的战争急促而短暂,大多数时间都是两军对持,而这些所谓的“战争”有的甚至是两个师长本就认识,甚至是同乡,上层的人约在一起打麻将,底下的士兵隔着几个山头,互相打枪对射,由于距离早已超出射程范围之外,这些“战争”多是做做样子……
打仗如同儿戏,当兵的虽然没什么伤亡,可这几个山头之间的百姓就惨了,谁也不敢去下地、上山干活,因为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从哪个地方飞出一颗子弹,打在自己身上。
大家只能在家带着,哪里都不敢出去,只有等“战争”结束,才敢下地干活。农忙的时节因此而耽误,这时节一过,再想种粮食,就只能等下一年了……饥荒由此产生。
所谓人祸就是如此,时常有人因活不下去而到处逃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