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旅行,最美好事情就是,你碰到许多有意思的人和事,从这些人的故事里你拼凑出他们的身世,而这每一个身世当中,都仿佛隐约带有一点点“你”:你的过去、你的现在、你的将来……
——也许旅行最美好的另一件事情就在于,那些经历过的事情,到头来并不会真正消失…而那个遥远的地方因为这些层层叠叠的回忆,从此和你的生命有了交集。
那天晚上,当懒猫君和我拖着已经没了电的小电驴在S211上挣扎前行时,天已经黑透。
右边是苍山,左边是洱海,只可惜当时惶惶之下,根本无心任何“风月”。省道上没有路灯,我们租来的小电车也没灯,时不时一辆大货车擦着耳边开过,更糟糕的是,还下着雨……
直到远处三塔寺夜晚的霓虹灯,突然出现在眼前遥远的黑夜里时,悬在嗓子眼里的心才终于稍微安稳了点。
这里离大理古城依然有六七公里,而电瓶车就算死拧到底也只能以9.8km/h的蜗牛速度往前爬了。
……我从未像今天一样渴望“回归”城市,任何城市。
租车行老板黑着一张茄子脸,验了仪表盘显示的公里数之后,嘟嘟囔囔退了押金。
我趴在客栈门口那条小巷旁边不远的一家小饭馆的桌上,直勾勾的盯着笼屉,等饭、等懒猫君回来。我已经疲倦到懒得走几步路回客栈,懒猫君只好自己回去把包和伞安顿好。
等懒猫君回到小饭店,已是经将近夜晚十点。
大理古城褪去白日骄阳下的欢畅热烈,装饰着街灯和霓虹,倒显得妩媚沉静了不少。过了最热闹的七八点,差不多十点之后,行人们要么回客栈窝在舒服的床上、要么回酒吧窝在舒服的铃鼓和歌声里,街上游荡的人渐渐少了。
我们是这家小店今晚最后的食客。很可惜,饭并不好吃。豆浆差不多熬成了豆花、绿豆粥怎么喝怎么一股绿豆酸浆的味…小笼包倒是没坏,只不过炙热外表之下暗藏一颗冷冷的心………老板很诚恳、很客气地向我们道歉,然而除此之外并木有其他实际表示。
可是无奈归无奈,我们也并不能怎么样。
回到客栈,懒猫君和我毅然决然地把行李从床位间拎了出来,丢进客栈里唯一一间空余的豪华间——任凭今晚再精彩的桌游、再热情的邀请,我也打不起那个精神头熬夜下去玩了。
懒猫君又提起了从早上开始就一直没扔下的话头,逗我:
累不?
我摇头。
瞌睡不?
我摇头摇头。
真不累?
“…不累”
真不困?
“……不困”
不困你回来时候差点睡着了?
“唔………”
我皱起鼻子,像只真正的猫一样,冲懒猫君小小的发了下脾气。
老实讲,现在的我累得要死,那种累混合着疲倦、困顿、乏力,累到真的洗完澡躺下之后一时忘了怎么瞌睡、累到一天没怎么吃饭也忘了饿。
懒猫君几分心疼又几分调侃,继续跟我逗着玩:今天晚上再叫你玩还去呗?我吐吐舌头:我错了,我再也不玩…到那么晚了!
右边那扇落地窗外,街灯将一直亮到深夜,我扭头看懒猫君,看天花板。
明天又将远走,而内心深处呢,这一天如悬崖轰然坍塌般,畅快淋漓地结束。
洱海周围散落着许多灵巧而精致的古镇,像珍珠绕成的项链。大理之上是喜洲、蝴蝶泉,北边的上关、南边的下关,东边有双廊、南召岛、天镜阁和金梭岛。
其实那辆租来的电动车,电瓶原本只够跑去喜洲和蝴蝶泉——至少老板这么说的:你们俩去喜洲、蝴蝶泉都不要紧,来回肯定够了的!
我拿着地图算行程:大理到喜洲大约二十公里…喜洲到蝴蝶泉大约十公里…来回一趟六十公里…嘿!从大理到双廊镇也不过五十公里啊!
——谁没有个年少轻狂不是么?于是带着冲动的魔鬼和害死猫的好奇心,懒猫君和我硬是骑车到双廊走了个来回……
只不过,地图给出的国道、省道,基本上走直线,而我们实际走的却是沿湖修建的环海路。
环海路风景很好,许多路段仿佛伸个脚就能踩进湖中的云里……然而这样左一道弯右一道弯的拐过去,里程马上就翻了好几倍。
事实上,从大理到双廊的这趟路,根据电动车上的计数器,我们走了足足一百七十多公里!——可以想见租车行老板收车时的茄子脸…
那天晚上懒猫君和我疲惫而不无矫情的说起我们走过的公里数时,店里一群小伙伴却异口同声说计数器一定是动过手脚……环洱海一圈,他们说,也不过一百二十公里罢了!
“大理的天气总是这样,朗朗晴空之下忽然飘来一朵云,哗啦啦下一阵子雨,风一吹又飘走了,于是又是朗朗晴空,晒死人。”客栈老板宽慰我们。
那天早起天气湿凉,懒猫君拉着我满大街租电动车,之前,雨正下得紧。
我满怀莫名的惆怅,坐在客栈的玻璃窗下盯着雨发呆——原本想租车环海骑行,下雨总会平添许多麻烦。
洱海说到底也不过是座普通的湖,可我怎么也不情愿只在苍山上眺望一下、坐在岸边拍张照啊!
“大理的天气总是这样……”,客栈老板宽慰到,然后出门望了望天,“估计下个两小时就停了。”
果然。
我们跟租车行老板讨价还价时还阴沉和滴水的天空,在我们刚刚骑出北门后,就绽放出了火辣辣的太阳。那朵阴沉着脸飞不高的积雨云被风吹往南边,也带走了雨滴淅淅沥沥的阴凉。
出门之前我们想,即使不下雨也不会出太阳…至少不会出那么大的太阳,所以带上帽子、墨镜,懒猫君和我谁都没擦防晒霜。
结果还没出城门,在我去超市买水的时候,懒猫君就套上了防晒衣,出城门不远刚走上环海路时,我顶不住晒,抢过懒猫君的帽子、赶紧补上一层厚厚的防晒霜,懒猫君也伸过脖子抹了一脸白。
云南的空气干净稀薄,太阳火辣火辣,气温倒蛮清凉——防晒霜也只在这样的地方才适用:在家时候上烧下烤,出门不一会就汗滴禾下土了,别说防晒霜,防水霜没一分钟也得变鬼妆。
即便这样,那天晚上洗澡时也发现,我两边肩上衣服遮不住的地方晒得红肿发烫,虽然及时抹了芦荟胶,可直到好几天后,过了香格里拉,晒伤的肩膀才不再在背包时疼得我龇牙咧嘴。
懒猫君则直接晒暗了两度,看来防晒衣也挡不住这么大的太阳,好在没晒伤。只不过打那以后,懒猫君再不仅仅只是埋怨我越长越黑越胖,还抱怨起来——“你自己黑去嘛,非得拉着我一起黑!”
昨天谢叔骑单车去喜洲,回来时除了晒得又黑又脱皮之外,还一脸萌萌哒跟我们说“不小心骑过头了”。被我好一通笑。结果今天我和懒猫君自己也差点走成麋鹿。
喜洲古镇距环海路还有一段距离,在省道边上。而环海路很大部分借用了村里现成的小道,弯弯绕绕,也很少路牌。我专心致志骑车,懒猫君坐在后面,一手一个手机,又是照相又是录影,还时不时看下地图,忙得不亦乐乎。
原本是懒猫君带着我的。只不过,我们租的那只花花的小电驴,用懒猫君的话说,“太猛了!”。轻轻一扭把,“Zeng——”一下子蹿出三丈远;稍微一捏闸,“Gaaa——”一下就是一道轮胎印,恨不得把人扔出去。环海路的路窄人多,几次下来,我快忍不住吐了,把懒猫君赶去后面,自己当起了司机。
我没怎么骑过电车,于是每次刹车或者加速,无一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懒猫君不放心,在后面坐着好像更如履薄冰,一直双脚蹭地,随时准备跳车,后来大概看我骑得平稳而慢,便收起脚丫子左顾右盼照相和捣蛋。
为了抄近路,在活地图(懒猫君)的指挥下,我骑上了一条…额…田间小道。放眼望去天地尽归我有!田里的人偶尔抬头向我们这唯一的小车张望,两边绿油油的田地,前面是深绿的苍山,半山腰飘浮的云团遮住了山顶,云上是透亮的蓝天。懒猫君把手机架在车灯前拍录像,我则直勾勾盯着远山——好几个瞬间,恍惚觉得我们其是在往画里走,那种心旷神怡的错觉。
在去双廊的路上,我跟懒猫君一直玩一种游戏——追云。云下不晒啊!
天上的云悠闲的飘,阳光明媚,地下的云脚线随着风一步步走。我总是猛拧车把,穿过晒爆皮的太阳地,一头扎进云下的阴影里,才放慢心态慢慢走。凉快够了,就再猛拧车把,冲进下一片云里。
不时有穿着深蓝衣服的老阿妈,躬腰驮着一大筐青草走上田埂。我兴致勃勃冲迎面而来的人们打招呼,不知是言语不通还是怎的,很少人回应。大理除了汉人,多是白族人,白族有语言,在用拼音标白之前,一直用汉字标白。
大象公会之前有篇文章,关于凉山白族,专业精深,而我们呢,路过的游客而已,走马观花。也许我会好奇白族的起源,好奇白族与“乌斯藏”或者“乌蛮”之间的关系,好奇爨氏家史,然而这样的好奇蜻蜓点水,毕竟怀着游山玩水而非学习勘察心情的我们,比起历史,更容易被街边的烤乳扇、水性杨花的花吸引。
回去时的天气有些糟了。
一团团云像是玩疯了的小狗,下口变得没轻没重,懒猫君骑车,我躲在懒猫君的雨披后面,看大滴大滴的雨点砸到地上,弹开一连串水珠。
困顿加疲倦,我完全没了来时昂扬的斗志,缩在车上萎靡不振。来时怎么也绕不够的弯,在回去时饱受了一通我恶狠狠的诅咒,我们沿着笔直的省道火急火燎往回赶,然而还未到喜洲,车又没电了。
将近夜晚的喜洲变得冷清,因为下雨的缘故,显出些许凄凉。
游客走了,这里的店也很早关门,好不容易才找到地方答应我们给电瓶车充电,我和懒猫君坐在路沿的小板凳上,看街上的雨慢慢下。
风雨兼程赶路的感觉虽然浪漫,然而终归不好受,尤其当太阳落山,冷气从背后协裹着雨滴,卷向行人的心里时。
我开始担心忧愁起来,并且心怀恐惧。
这时我忽然渴望起都市里那些平庸的幸福、干净的指甲、和精致却俗套的衣饰。懒猫君反而话多了起来,一如刚出发时的我一般,一脸亢奋。
终于看到三塔寺的灯光时,我们各自松了口气。
然而小电车到底没撑到最后,在大理古城北门口不远处,终于歇菜了。
懒猫君把我扔下来走路,自己费劲的骑车。我一路上又累又饿,困得趴了窝,然而我们到底还是回来了!
这一路上的风吹狗咬,暴晒雨淋,终于还是从“路上”回了“城里”。
……算是找到了旅行的意义么?
大理古城将近夜晚的时候最热闹、最悠闲、最美。
晚霞把洁白的云彩染上淡淡的橘黄,华灯初上,那些古老的建筑在天地的金黄里,已经定定站了几个世纪。古城里人来人往。我想,就在仅仅几十年前,也许大理古城还没有这么热闹。
在老舍的云南行纪里,他们一行人写双廊,写喜洲,写下关,唯一没写到的地方…是大理古城。
而今呢,懒猫君和我牵手走过大理的街道,在南门城墙下欢笑着留影。
无论在这之前,还是之后,牵手走过街道的路人,和这时的我们,都没什么不一样。这儿有温柔的美酒和忧伤的歌,叛逆自由和古灵精怪的孩子们,这儿也有山高水远遗世独立的古城。
我们爬上南门城墙,这儿的城门上雕刻着著名的情怀:大理。
大理对于那些固持执念的人们来说,是港湾。而人生这条修修补补的行船,又能在港湾停多久呢。
我们在城楼上沉默着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天上生起月亮银白色清冷的光。
夜晚,那些街道上穿行的人们终将在酒杯中告别对方。
我们最终还是要背着包离开的,去下一个地方,尽管司徒、老板和店里的义工们再三挽留。我们嘴上道着过两天再见的别,谁心里也知道,也许这一别就再没有也许了。
有些伤感。
在大理来往丽江的火车上,我翻着手机里的照片,问懒猫君,你说我们还会再来么?说完自己却先笑了。不知下次要到什么时候了。
懒猫君想了想,说,来啊,为什么不呢?下次咱们可以多住几天,慢慢玩。
在大理,酒吧里常常听到有人伴着铃鼓和吉他唱——
苍山洱海旁/你在我身边/
这次的夏天和从前不太一样//
单车在经过田野,
你轻轻唱/
睁开了双眼只剩下相片……
这首歌我知道,宋捷的,《我会想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