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人启事(十二)

第十二章 费列罗说“我爱你”

周六起床,吃过早饭去翠羽镇上转了一圈,回来洗澡、码字。晚饭以后溜达到翠羽湖畔,夏暖阳已经到了,正弹吉他。周日起床,吃过早饭去翠羽中学转了一圈,用她的Iphone隔着关闭的校门拍了几张照片发给缪蕾蕾,然后回来洗澡、码字。晚饭以后溜达到翠羽湖畔,夏暖阳又到了,还是在弹吉他。

周一起床,吃过早饭去工作,工作一天洗澡、吃晚饭,溜达到翠羽湖畔约会。周二、周三、周四、周五,都是这样度过的。周五晚别了夏暖阳,在他的目光里走回度假村、进入客房楼以后,邱雨晴纳闷地想,明朗怎么还没回来呢?不就是去开个会吗?

关着灯躺在床上,邱雨晴开始回忆刚刚过去的这七天,明朗是缺席的,所有情节都集中在夏暖阳一个人身上。他给她弹了很多曲子,唱了很多老歌,就在翠羽湖边。微风掠过湖面吹动芦苇丛发出的沙沙声响,暮色中夏暖阳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很有些老唱片的味道。唱歌以外的时间里,在邱雨晴的要求下,夏暖阳讲了很多关于那女孩的故事,都是一个个片段,相互独立,没有太强的关联性,他讲述的顺序也是随意的,想起什么就说起什么,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

通过夏暖阳的讲述,邱雨晴更加深了对女孩的了解——她内向、敏感、忧郁,聪慧、爱读书、爱写诗、爱画画。邱雨晴好奇地问夏暖阳:“她的喜好和你并不相同,你们在一起都聊些什么?”

“什么都可以聊,”夏暖阳说,“有时候什么也不聊。”

“什么也不聊的时候在一起干什么?”

“待着。”

“怎么待着?”邱雨晴笑问,“相对发呆吗?”

“你和缪蕾蕾在一起都干什么?”夏暖阳问。

“你怎么知道缪蕾蕾?”邱雨晴惊讶地问。

夏暖阳怔一怔,说:“她不是你最要好的闺蜜吗?你跟我说过啊。”

“喔,你记性还挺好,”邱雨晴想一想,“我们俩……就是瞎聊瞎玩呗,总能找到可做的事吧?”

夏暖阳笑,“我们在一起也总能找到可做的事。”

“她只有你一个朋友吗?”邱雨请问,“她还有其他朋友吗?”

夏暖阳沉默片刻,说:“我是她最好的朋友。”

邱雨晴提出这个问题以后,夏暖阳给她讲了很多他和那女孩在一起的细节。比如,夏暖阳总是忘记带橡皮、铅笔或尺子,那女孩就把自己的借给他用。因为两人频繁地在课上传递东西,老师误以为他们故意捣乱而罚他们一起在教室后面站着。夏暖阳挺高兴的,所有不合规矩的事都能让他高兴,何况,还有他的小美女陪着。小美女可就惨啦,她很怕老师找家长,一直低着头流眼泪。

再比如,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几个高年级学渣盯上了小美女,在下学路上拦着她调戏。夏暖阳走过去,一言不发地拉着她的手在他们猥琐的笑声中离开。此后,学渣们每天下学都等在同样的地方,重复同样的情节。到第四天时,夏暖阳体内的小宇宙突然爆发了,他和学渣们打了一架,关于打架的细节他没有说,他只简单地交代了成果——从那以后,学渣们再也不敢骚扰他的小美女了。

“那年你多大啊?”邱雨晴问。

“好像是四年级,”夏暖阳想一想,“对,是小学四年级。”

“他们呢?就是那几个坏蛋。”

“嗯……”夏暖阳说,“好像是六年级吧。”

“那你还跟他们打架?你一个四年级的跟好几个六年级的渣滓打架,你是不是傻呀?”邱雨晴想也不想地伸手扒拉开他额头前又浓密又蓬乱的头发,仔仔细细地盯着他的脸叨叨,“他们没给你毁容了啊?”

“毁了吗?”夏暖阳笑问。

“还好吧……”他的脸没有那些乱蓬蓬的头发覆盖以后看起来特别干净、好看,借着月光,邱雨晴的目光越过他的眼睛停留在他饱满的额头上,他额头右侧一处不寻常的凸起吸引了她的视线,那块凸起源自他的发际线,一直延伸到头顶,邱雨晴可以清楚地分辨出它大概的长度和宽度,因为那上面没有头发。邱雨晴好奇地摸了一下,立刻触电般地缩回手来,“这什么呀!”

“没什么,”夏暖阳目光闪烁地垂下头,“就是……一个疤。”

“是被他们打的吗?”邱雨晴觉得很伤心,她想摸一摸,她的手指第二次伸进他的头发里,并且在那道疤上停留了几秒钟,还是畏惧地缩回来了。她心里生出深深的愧疚,觉得自己好像辜负了夏暖阳对她的信任。

“不是他们打的,”夏暖阳抬起头,让头发落下来遮掩住额头、遮掩住那道疤,“没事儿。”

怎么会没事呢?那么深、那么长,怎么可能没事呢?邱雨晴用一种悲悯的目光看着他,问:“疼吗?”

夏暖阳笑一笑,说:“不疼。”

邱雨晴小心翼翼地问:“那道疤……是怎么来的?”

“这个……”夏暖阳略一犹豫,“不能说。”

“喔……”不能说就是不方便说,也许是过程太痛苦不忍追忆,也许是个中内情太荒唐无法启齿……无论如何,既然不能说,就不要问了。

想起这一段,邱雨晴不由自主地弯了弯右手食指。就是这根手指曾经短暂地触碰到了那道伤疤,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麻麻的、扎扎的,令人脊背发凉、汗毛倒竖。为了小美女和学渣打架的事都可以说,这道疤的来历却不能说,难道……是他爸打的?这个念头吓了邱雨晴一跳,想起初见那晚,说起他父母时他逃避的态度、敷衍的回答,邱雨晴愈发觉得像是真的。难道,他是一个从小经历家暴的小孩儿?!!!难怪,他每天晚上都要偷跑出来;难怪,他小学四年级时就敢跟高年级学渣打架,这明显是精神受过刺激的节奏啊!

一念及此,邱雨晴的心蓦地收紧了。她想起了不久前在微信朋友圈里看过的一篇文章,说是爱一个人,唯一的表现就是为他心疼。明朗说她不可能爱上一个比自己小十岁的男孩,可是这一刻,还有摸到他额头上的伤疤的上一刻,她的心分明地为他疼了。

周六醒来时已经十点了,脑袋木木的,有点疼,肚子不觉得饿,胃也反应迟钝了。这是睡多了以后的自然反应,邱雨晴又在床上赖了十几分钟才爬起来洗漱。洗漱完毕,打开窗帘,让阳光透进来,心也跟着灿烂了。夏暖阳的名字起的真好,邱雨晴对着窗外的阳光笑——只要看见太阳,就能想起他。又是一个晴朗无云的好天气,可惜,这个名叫太阳的男孩,这个像太阳一样温暖的男孩,却不能陪她一起在阳光下漫步。

心情有点伤感,这样可不好。别瞎想啦,打开手机看看吧,看看朋友圈里有什么新东西,心灵鸡汤啦、晒旅游晒美食的自拍啦、无聊的低俗笑话啦……都行,有的看就行。不是自己太无聊,而是,总得知道别人在想什么、关注什么吧?人毕竟是群居动物,谁也不能像老虎一样彻底独行,即便是那个奇奇怪怪、成天神龙不见首尾的夏暖阳,也还是需要邱雨晴做伴的。

又是夏暖阳?怎么又是夏暖阳?怎么总是夏暖阳?!!!疯了!一面骂着自己疯了,一面伸出手指向微信图标按下去,微信图标上有一个红圈圈,里面写着数字2,代表两条未读信息。消息是明朗发来的,第一条发自昨晚十一点:我回来了。第二条发自今早九点:我回来了。

技术宅!发两条信息竟然一模一样!邱雨晴窃笑着拨通他的电话,明朗的声音挺愉快地传来,“起来了?”

“嗯,”邱雨晴的声音也变得愉快了,“刚起。“

“吃饭了吗?”明朗话音未落,自己先笑了,“吃饭去?”

“去哪呀?”邱雨晴自然而然地使用了略带撒娇味道的语气,“度假村里那几家都吃腻了。”

“去镇上?”一个月的时间让明朗从心底里觉着翠羽湖、翠羽镇于他而言已经十分亲切了。

“好啊,”邱雨晴问,“你在哪儿呢?”

“在湖边呢,没事儿出来转转,”明朗问,“我回去开车?”

“不用了吧?咱们溜达过去也就四十分钟,走走吧,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嘛,”邱雨晴问,“我去找你啊?”

“好吧,你过来吧。”

收了线,邱雨晴换上藕荷色T恤和牛仔短裤,溜达出度假村。明朗在湖边蹲着,捡了一把小石子打水漂,他打的不好,几乎没有一个能飞出去很远的。经过和夏暖阳的长椅时,邱雨晴自然而然地瞥了一眼——很深情地。

“干嘛呢?”明明看得一清二楚,邱雨晴还是没话找话地问。

明朗站起来,扔掉手里的小石子,“玩儿呢。”

“你多大了还玩儿?”邱雨晴猛然想起什么,眨眨眼睛,问:“你多大了?我好像一直忘了问了。”

“你看呢?”明朗反问。

“呵呵,”邱雨晴想一想,亏着心地替他往少里说了两岁,“33?”

明朗用怪异的目光看着她,“我看上去有那么成熟吗?”

完蛋了,猜错了!邱雨晴打量着他窘迫地笑,已经给他少说两岁了,还是猜错了,她都不知道是她自己太不会看人还是他长得太有欺骗性。

“呵呵,”邱雨晴谄媚地笑,“你比我成熟很多啊,懂的事儿也特别多,跟你一比,我就跟一个傻子似的。”

明朗看透一切地笑,“三十二。”

“哦?!三十二?”太意外了,邱雨晴说不出话来,只能报以一连串的“呵呵……”

这种反应实在是太没有诚意了,连虚伪都虚伪的如此没有技术含量!明朗白她一眼,说:“走吧。”

说罢,他率先往前走去。经过夏暖阳和邱雨晴的长椅时,他也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挺认真地。这个细节准确地落入邱雨晴眼中,邱雨晴心虚地偷瞄那张长椅——上面没刻着他们的名字啊!

“你生日是哪天啊?”

“你要送我生日礼物啊?”明朗回头对她温柔一笑,“太客气了!”

这……照这意思,不送好像都不成了。邱雨晴在他背后做个鬼脸,问:“你到底哪天啊?”

“十一月十八。”

邱雨晴略一计算,惊讶地大叫:“你是天蝎座?我的天呐!你是天蝎座!”

“天蝎座不好啊?”明朗是真没研究过,挺虚心地问。

“不是不好,就是……天蝎比较腹黑……你不像。”

“腹黑?”明朗笑,“好像是有点。”

邱雨晴吐吐舌头,“看来我还是不够了解你。”

明朗突然转头,瞪着她问:“你想深入了解我吗?”

邱雨晴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停顿了片刻,明朗已经走到她三米以外了。邱雨晴追上他,没话找话地问:“蝎哥,你这次回去怎么待了那么多天啊?”

明朗白她一眼,“有点麻烦。”

“怎么了?”邱雨晴不由自主地紧张,“不是处理齐经理的事儿吗?和你有关系吗?”

邱雨晴的反应令明朗欣慰,她是在乎他的,足以弥补他这些日子来淤积在心里的不快。

“公司要求我写一份书面说明,证明那批电脑是水货。”

这可不是一件好事,邱雨晴试着把自己想象成他,顿时觉着十分纠结,难以抉择。

“可以不写吗?”

“不行,”明朗无奈地笑笑,“不写不就证明我之前所说的都是信口胡说吗?”

邱雨晴皱皱眉,问:“那你写了吗?”

明朗用两声“呵呵”做出了回答。

邱雨晴小心地问:“写了会有什么坏处吗?”

明朗沉默片刻,对她笑一笑,“没有。”

“真的吗?”邱雨晴不放心地问,“你在骗我吧?”

“如果……”明朗顿一顿,说:“我是说如果啊,如果我离开公司了,你会介意吗?”

“不介意呀,”邱雨晴毫不迟疑地说,“我为什么要介意呢?”

“呵呵,”明朗自嘲地笑笑,“是啊,你又没答应跟我……交往……”

“不是这个意思!”邱雨晴急急地打断他,“这和答不答应跟你交往没关系,我跟你交……做朋友,是因为你对我好,和你在不在这家公司没关系。”

“真的?”明朗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真的!”邱雨晴很认真地点点头,狐疑地嘀咕,“你怎么奇奇怪怪的?”

“我奇怪吗?”明朗暧昧地一笑,问。

邱雨晴皱着眉想一想,说:“好吧,你比我聪明多了,我替你操心也是瞎操心。”

明朗又笑了,这一次,他的笑容里出现了难得一见的……纯真。是的,就是这个词。

“谢谢啊。”他说,很真诚地看着邱雨晴。

“谢什么啊?有什么好谢的?”邱雨晴这句话说的是极由衷的,她真的不明白。

“谢谢你……”明朗笑,“愿意替我瞎操心。”

邱雨晴翻他一眼,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我也是很有用的人。”

明朗一愣,笑了,笑而不语。

才走了没多久邱雨晴就觉着饿了,走到翠羽镇时,她已饿的前心贴后心了。鉴于她出现了较为明显的低血糖反应,明朗自然而然地牵了她的手,理由是防止她突然摔倒。此外,当她实在太累时还可以把他的肩膀作为倚靠。这个理由不错,邱雨晴乖乖地从了他。来到镇上,随便找间饭馆钻进去,明朗直接招呼服务员:“有巧克力吗?来几块。”

“没有,”服务员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笑得很腼腆,“超市里有。”

“超市在哪儿呢?没看见啊。”明朗一边问一边透过玻璃窗往外望去。

姑娘抿着嘴笑,“对面就有一家。”

“哎呦喂!这眼神!”明朗从服务员手中接过菜单放在邱雨晴面前,“你点菜吧,我给你买巧克力去。”

邱雨晴是想劝阻他的——已经在饭馆坐下了,不在乎多等那几分钟。然而他走的太快,饭馆又太小,还没等她开口,他已经出去了。

“男朋友真体贴。”服务员姑娘又抿着嘴乐。

邱雨晴瞬间红了脸,“他……”

他什么啊他?说他不是你男朋友?谁在乎呢?邱雨晴下意识地摇摇头,翻开菜单。

明朗回来时,凉菜已经端上来了。他把一盒费列罗推到邱雨晴面前,不说一句话,拿起筷子夹菜。邱雨晴立刻低下头去——再不低头,明朗就要一览无遗地看见她那满脸傻笑了。人家好心好意给买回来的,不吃一颗就太对不起他了,邱雨晴有点费劲地撕掉粘在盒上的胶条,取出一颗递给明朗。

明朗瞄一眼,说:“我不吃巧克力。”

“太多了,”邱雨晴呵呵地傻乐,“我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多啊。”

“留着慢慢吃,”明朗淡定地说,“一天吃一颗。”

邱雨晴剥开金色的糖纸,将一颗满溢着臻仁香味的巧克力塞进口中,慢慢咀嚼,臻仁和巧克力混合的味道带来令人无比愉悦的感受,她突然想起不知在哪里看过的一句话——如果我能吃两块巧克力,可你给我十块,剩下八块都在说——我爱你。

吃完饭,离开饭馆,明朗问:“去哪儿?回度假村还是……”

“去哪儿都行,随便溜达溜达吧,多走路又能瘦身又有利健康,哎,对了,你不累吧?”

“不累,”明朗含蓄地问:“那个……夏同学不来找你?”

邱雨晴想也不想地说:“他晚上才来。”

“你们俩……”明朗拧着眉毛问:“一直是晚上见面?”

“你想什么呐?他才十七岁!我们在一起就是聊聊天、弹弹吉他!”邱雨晴急急地解释。

“我没说什么啊,”明朗笑一笑,“我就是觉着奇怪,他为什么总是晚上见你,他白天不出来啊?”

“他白天要写作业,”邱雨晴说,“他要写完作业才能出来。”

“十七岁……”明朗略一计算,“高一?”

“嗯……”

“哎……”明朗顿一顿,什么也没说出来。

“你要说什么啊?”邱雨晴问。

“没什么,”明朗说,“你小时候住哪啊?带我看看去?”

“干嘛?”听见他的要求,邱雨晴的脑袋里同时冒出来两个想法,第一:不好,万一被夏暖阳看见呢?第二:那个地下室不能再去了,连那个小山也不要去了。

“我想看看你小时候长大的地方。”

“为什么啊?”邱雨晴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明知故问地问。

“装吧,”明朗白她一眼,“一点创意都没有,技术含量太低!”

邱雨晴赧然地低下头,这句话,出自她第一部小说里男主执意陪女主回老家过年时的对白,全文如下:我想看看你小时候长大的地方,我想参与你全部的人生。

明朗只说了前半句,没有说后半句,是忘记了,还是……让她自己回味?

“喔……”邱雨晴经常会出现脑短路的情况,比如现在,“你真想去啊?”

“真想去,”明朗故意逗她,“你是不是怕夏同学看见啊?他不是在家写作业嘛,应该不会出来看着你去没去吧?”

邱雨晴很吃他这一套,想也不想地就跳进了他的圈套,“他看见了也没关系啊,他又管不着我,我是二十七岁的成年人,我要去哪,要跟谁一起去关他什么事啊?”

明朗顺势说:“那走吧?”

“走啊,”邱雨晴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费列罗盒子,“走呗。”

从翠羽镇溜达到现在的夏暖阳和从前的邱雨晴居住的小区花去了二十分钟,从小区东南侧的小门进去,明朗只看了一眼,就感慨道:“这地儿可够荒凉的!你住这儿的时候就这样儿吗?”

“不是啊,”邱雨晴不无伤感地说,“夏暖阳说很多人都进城了,这里剩下不到一半人了。”

“喔……”明朗边走边四处张望,“这院里可真安静。”

“我们小的时候不是这样的,”邱雨晴说,“那时候即使晚上十点钟院里也有不少人走动呢。”

沿着甬路上去,一直走到紧北端的山脚下右转往东走,走不到五分钟就来到邱雨晴家楼下。邱雨晴指着楼上唯一一个铝合金窗框的窗子,对明朗说:“看,那就是我从前的房间。”

明朗抬头看过去,由衷地赞叹道:“不错啊,推开窗就能看见山,怡情养性又空气清新。”

“是啊,夏天的时候,一大早就能听见山林里的鸟叫声。”邱雨晴认真地瞪大眼睛,看着明朗,“到现在清晨半梦半醒的时候我还经常会听见鸟叫声呢,恍恍惚惚地觉着好像又睡在小时候的房间里了。”

明朗充分发挥技术男思维的逻辑性、严谨性,娓娓地分析道:“一个人的性格是在十二岁前形成的,价值观是在十五岁左右形成的,也就是说十六岁前的经历对一个人的一生起到了一个奠基的作用,你对这段经历印象深刻是很正常的。”

邱雨晴眼睛一亮,兴奋地问:“你刚才说什么?你能再说一遍吗?”

明朗狐疑地看着她,不解地笑,“你好像听懂了呀。”

“听懂了是听懂了,我就是想知道的更详细一些,我是第一次听说这个理论的,一个人十六岁前的经历成就了他的性格和价值观,”邱雨晴热切地说,“这对我塑造人物很有帮助,我还没有太理解,所以请你再详细说说嘛。”

明朗臭拽兮兮地说:“要把这个理论讲清楚还是需要一些时间的,一两句话肯定说不明白。”

邱雨晴敏锐地猜到了什么,也臭拽兮兮地问:“所以呢?”

“呵呵,”明朗说,“我慢慢说,你慢慢听。考虑到你的理解能力和接受能力,一天不宜说的太多。”

邱雨晴撇撇嘴,问:“那今天说的算多了吗?”

“正合适,”明朗嘿嘿地笑,“再多说你脑袋就懵了。”

“什么人呐!”邱雨晴愤愤地白他一眼,指着山上的松树林问:“要上去吗?”

明朗笑问:“你小时候上去吗?”

“去啊,经常去。”

“那就去吧。”

他说的自然,让邱雨晴也跟着变得自然了,本该令人脸红的话大大咧咧地就从她嘴里冒了出来——“你想了解我十六岁前的生活,是想彻底了解我还是找到拿下我的突破口?”

明朗毫无愧色地笑了,“这不是选择关系,是因果关系。”

“嗯?”邱雨晴询问地看着他。

“只有彻底了解你,才能找到拿下你的突破口。”

邱雨晴愤愤地嘀咕:“腹黑毒蝎子!”

“毒蝎子?”明朗笑得邪恶,且意味深长。

已是六月底,即便走在松树林里还是觉着热,走出树林以后,热辣辣的阳光直射在后背上,瞬间就冒出一身汗来。山间的植物极葱郁,经过近一个月时间大量雨水的滋养,比之邱雨晴上一次来时更加茂盛,丛生的野草将通往山顶的小路都覆盖了。

“小心苍耳子,粘在你的裤子上麻烦死了,”邱雨晴一边小心翼翼地寻找空隙下脚一边提醒明朗,“还有那些野酸枣,小心上面的尖刺和毛虫。”

明朗替她挡开一株野酸枣,说:“别走了,你的腿都划破了。”

邱雨晴低头看看,两条雪白的腿上果然添了数道红色划痕。她确认地问:“你不想上去了?”

“我是陪你来的,你说了算,”明朗说,“不过,我建议你还是别去了。”

“好吧,不去了,反正这儿也不是我最喜欢的地方,”邱雨晴转身面向下山的路,迈动脚步之前,她自然而然地拉了明朗一把,“下去吧。”

这无心的一拉让明朗从心底乐到了眉梢,他抹一把脸,把那些可能惹邱雨晴发笑的傻气抹掉,却抹不掉声音里的喜不自胜,“你最喜欢的地方是哪?”

“是一座小山……”邱雨晴皱一皱眉,“那个地方,我再也不想去了。”

“为什么?”

“那里……”想起那个邪门的地下室,邱雨晴的表情和语气都变得很奇怪。

明朗狐疑地问:“怎么了?你上次去的时候看见什么了?”

“我也说不清楚,就是……”邱雨晴警觉地四下张望一番,确定附近没有危险也没有形迹可疑的人,这才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小山下面有个废弃的车间,车间里有间地下室,地下室里有……阴气……”

说到这,邱雨晴不由自主地抖了抖肩。

明朗暗暗吃惊,脸上佯装平静地问:“什么阴气?”

“就是……”邱雨晴一脸心有余悸的表情,她直勾勾地看着明朗的眼睛,很小声、很严肃地说:“从那个地下室里冒出来的,一股又冷又阴森的风,嗖嗖地,一下子就钻进你的骨头缝里,直到跑出去很远,过了很久,你的脊背还是凉的……”

明朗似乎感应到了那股风,顿时有种脊背发冷的感觉。他深吸一口气,赶走那令他心慌的不安,笑一笑,说:“那就别去了。”

从山上下来,邱雨晴低头查看明朗的裤子,上面果然沾上了很多苍耳子。邱雨晴指着他笑,“看你像个野人一样,快把那些苍耳弄下去吧。”

明朗是没有耐心对付那些毛茸茸的小家伙的,他随手胡噜两下,一个也没胡噜掉,还被扎到了手。他大大咧咧地笑笑,“回去再说吧,麻烦!”

“那怎么行,让人看见多笑话呀!”邱雨晴在他身边蹲下,细心地将那些苍耳子一只一只取下来,足足有十一颗,挤满了她的手掌心,她将手臂伸直,让这些绿色的小可爱们距离明朗更近一点,“你看,多好看。”

明朗只扫了一眼,就把目光调回邱雨晴脸上,他的眼睛里有种很深的情绪,不是温柔,不是宠溺,而是……邱雨晴也说不上来,明朗的眼睛让她联想到了一片静谧的湖。

“呵呵,”邱雨晴站起身,低头看着手里的苍耳子,“走吧。”

就走了,闲散地、不紧不慢地,一边走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刚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气氛好像突然变了?邱雨晴利用两人都沉默着的时机思考,是因为那些苍耳子吗?还是……

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小区西南侧,小山就在二十米外,邱雨晴停住脚步,将那座小山远远地指给明朗,“看,那里就是我从前最喜欢的地方,春天的时候山上开满了桃花和杏花,漂亮极了。你看见山脚下那座两层的砖楼了吗?”邱雨晴踮起脚凑到他耳边,用气声说,“地下室就在那栋楼里。”

明朗心里咯噔一声,随口应道:“看见了。”

邱雨晴远远地看着砖楼,半晌才转了脸,说:“咱们回度假村吧。”

回去的路上,邱雨晴一幅心事重重的模样,明朗也不大说话,只在她身边保持匀速跟着。回到度假村,进入客房楼的电梯,待得电梯门徐徐关闭以后,邱雨晴丧眉搭眼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神神叨叨的?”

明朗审视地看着她,说:“我只是在想,你十六岁以前都经历过什么?”

“嗯?”邱雨晴懵懵懂懂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明朗顿一顿,说,“你在那个地下室里是不是经历过什么?”

“没有啊,”邱雨晴皱着眉回忆道,“我小时候在那里学过素描,时间不长,也就是一年吧。”

“素描……”明朗沉吟着问:“你学素描时发生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啊,”邱雨晴认真地想一想,“真的没有什么。”

明朗再度发挥了他思维的逻辑性和严谨性,一本正经地问:“是没有,还是你不记得了?”

有时候,人会选择性地遗忘那些对你来说最痛苦的记忆。

突然想起夏暖阳说的这句话,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别有深意,别有玄机。

“那个夏同学不是早就认识你吗?你可以问问他,”明朗说,“他在这长大,也许从大人那听说过什么呢。”

邱雨晴若有所思地点头,“喔……”

电梯停在十层,电梯门打开了,明朗跟着邱雨晴走出电梯,抬手看一眼表,说:“别瞎想了,那种废弃的地下室里常年不见阳光,又阴又潮,有点凉气也是正常的。也许,什么事儿也没有。”

邱雨晴奇怪地看着他,说:“我没瞎想啊,我只是觉得那里有点怪异,是你自己说了这么多,是你想多了吧?”

“我?”明朗笑笑,“晚上一起吃饭?”

“啊?我……瘦身。”

“喔……”明朗明白了什么,“那好吧,我自己……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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