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11月的一个夜晚,某军营。
大部分战友都已进入甜蜜的梦乡 , 准备退伍的老兵李爱国却辗转反侧,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因为明天就可以离开军队,后天就可以到家了,到家就可以见到他日思夜想,魂牵梦绕的女友啦!
他永远不会忘记, 三年前的那个夜晚,他和她在村口的小树林约会。
那是一个满月的夜晚,月光如水,把他们裹在一片明亮中。他站在她的北边,为她挡风。她的脸在月光下显得那样恬静,那样好看,他看呆了,不禁去拉她的手,她躲开跑掉了。虽然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他猜想她的脸一定娇羞成一朵红玫瑰。“等我回来一定娶你!你一定要等我!等我!”看着她离去的身影,他终于说出了心里憋了好久的话,然后呆呆地站在原地看她越跑越远,身影越来越模糊,心里却越来越甜蜜。这时他才发现北风呼呼的地吹着,不时撩乱他的头发,“怎么一点不觉冷呢?”他一面自言自语,一面往回走。
到部队一安顿下来,他就迫不及待写信,两封,一封给家里报平安,一封给她讲部队的新生活。就这样,雁足传书,鱼传尺素,信成了他们寄托相思,互诉衷肠的唯一途径。
他也不会忘记,两年前回家探亲,他向父母说明他们之间的情谊,让父母找人去她家提亲,父母照办,当然她也欣然应允。心花怒放!他初次明白了心花怒放的真正含义,探亲不枉此行!
退役的日子越来越近,他在给她的信里说他一回来他们就结婚,于是两家大人也开始筹备婚礼。女方家长要两千元彩礼,说是给女儿备嫁妆,他的父母不同意。说他不在家的这几年日子过的不宽裕,有两个妹妹要上学,别人家都有两三个劳力干活,而他家少一个顶梁柱的他,所以收成也不好。他们家修整新房,买家具,招待客人都要花钱,实在拿不出两千块钱。女方家长坚持要两千块彩礼钱,说这在当时不算高价钱,再说那么漂亮的女儿有人说给三千他都没答应呢。其实他家境不错,爸妈年轻能干,俩妹妹上个小学,初中也不怎么花钱,家里就他一个男孩子,办这一回大事怎么着也得风风光光,不叫街坊邻居戳脊梁骨。可偏偏他爸是个老抠门,光想娶个漂亮儿媳,却不想花钱。
两家人一直僵持着。
他这段比较忙,忙着办退役手续,忙着和战友告别,所以也没顾上给女孩写信,他还想着哪天突然回家给女孩个惊喜。
给女孩的礼物他已买好,一条鲜红的丝巾,李爱国躺在床上想着女孩系上红丝巾的样子,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坐火车,汽车,自行车,傍晚时分,归心似箭的李爱国终于回到了日思夜想的家。
放下行李 ,胡乱扒了几口饭,随意和父母唠了两句,李爱国便迫不及待要去村东头女孩的家。听说儿子要去女孩家,父亲起身走开,母亲拦住了他:“儿子,你刚回来,多跟妈说会儿话。”“妈,我去看看小秋,回来再和你好好聊。”一边说儿子一边往外走,“别去了……”“哦……啊?咋了?”“没咋……好姑娘多的是……”“妈,你啥意思?”李爱国懵了。
原来二十天前,女方再次催要彩礼钱,李爱国的爸爸不但不给,语气还相当难听。都是一个村的,小秋的爸爸一气之下就喊出了退婚,李爱国的爸爸不甘示弱:“退婚就退婚,我们家爱国高大帅气,再说退伍回来说不定还能找个工作,再娶个商品粮的媳妇呢!”这句话惹怒了小秋爸爸,这不是看不上我们家小秋吗?那好,绝不粘你们!
第二天小秋爸爸就托媒人把爱国家送的让做新被子的棉花 , 让做新棉袄的衣料,加上一些化妆品统统退了回来,从此两家一刀两断,井水不犯河水。
听了妈妈的话,爱国如五雷轰顶,他不信,他要亲自去看个究竟。
又是一年的11月,又是一个满月的夜,今夜的风却特别大,今夜的天也特别冷。李爱国一路跌跌撞撞奔到小秋家门前,叫了半天才听见门里边传来小秋爸爸不耐烦的声音:“小子,别喊了,小秋不想见你,你要到城里工作了,我们家小秋配不上你,你另觅高枝吧。以后你再也别来纠缠我们家小秋了,小秋已经订婚,开春就该结婚了。”
那夜,李爱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家的,他只知道那夜寒风刺骨,那夜月光惨白。他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碎成一地玻璃渣,从头到脚都被刺破,浑身是血。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饭,不说话,更不搭理前来劝说的父母。
三天后,他开了门,出来的不是那个意气风发、英姿飒爽的兵哥哥,而是面容憔悴、忧伤颓废的一只迷路羔羊,“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娶媳妇了!”说完让妈妈给他准备饭菜,特意交代要瓶酒。
以后的日子他也像其他人一样忙时干活,闲了去小卖铺打打牌。只是以前温顺的他变得暴躁,动不动就跟父母发脾气,原本和谐的家庭从此再无宁日,并且一有人提亲,不论女方家境如何,长相如何,他见都不见一口拒绝,前两年还经常有人给他提亲,可如是几次,没人敢再给他提亲。
五年后,等着娶商品粮儿媳的爸爸在遗憾中永远离开人间。
2000年,出去打工已经在农村蔓延开来,街坊邻居劝他农闲时出去挣个钱,他无动于衷,老妈劝他,他依然我行我素。过年别人都穿上轻便暖和的羽绒服,他依然一件军绿大衣,一双翻毛皮鞋。
与老妈的争吵不断,以至于两个妹妹出嫁后老妈常住妹妹家。
2005年打工的浪潮已经席卷整个农村,除了秋麦两季村里的年轻人不多,他依然在家靠那几亩地养活自己,饿不着,也富不了。
2010年前后,出去打工挣了钱的乡亲,盖房的盖房,买车的买车,他依然住在九几年父母盖的蓝砖瓦房中。
直到现在,他同龄的兄弟们要么当了姥爷,要么当了爷爷,一家人其乐融融,而45岁的他光棍一条,小院一座,瓦房三间,没有妻子,没有孩子,没有房子,没有车子,也没有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