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

一睁眼,光线阴沉的厉害。想是多云。

天花板晦暗,房间里十分安静,让人没有起床的欲望。起床则需要依次上一次厕所,刷牙,洗脸,洗头发,换上上衣,裤子,袜子,鞋子,才算是彻头彻尾醒来,全过程约为四十分钟。每次起床后皆如此,没有大的变化。

水房的水龙头总有一两个因为关不紧而滴水。我睡眠很轻,要是睡在靠近水房的地方,估计很难睡得沉。

有风声,拨响树叶,估计是宿舍后面的那棵槐树。裸露在被子外的胳膊感到凉意,如同浸入井里打上来的水中,我把它缩进被子,将被子拉至下颌,把自己像茧蛹一样裹起来。可能谁昨晚忘了关窗。意识已经恢复过来,仿佛从瞳孔进入更多光。往左边一看,对床的室友还在梦中,脸部深深埋在被子里,被子颜色陈旧,我的也是那样。胡渣明显,眼球不转,全身都不露出来,看一会儿的空当里,发出了咿语,睡得很沉。他向来睡得如此沉,不到必须醒来绝不会醒。有时我怀疑他已经醒了,只是不睁开眼睛。我不会这样,只要醒了就会立刻睁开眼睛。我不是喜欢睡觉的人。

对床下铺呢?

我得抬起上半身,把身体往床头蹭上来一点儿才能看到。他的脸朝向对面的墙,胳膊裸露在外,脸上有一层油光,他总是用很多护肤品解决皮肤问题。看不见面孔,没有手机屏幕的光亮,估计也没醒。醒了应该会要摆弄手机。

同时,我看到了阳台的门没关,风继续吹进来,“山雨欲来风满楼”,脑子里忽然这么一句,风里湿气很重,真是要下雨,天色也像。不知道能这样僵持多久。我没有看天气预报的习惯,想看的时候。往往就是这种已经大致判断出来的时候,只用来核对推测是否准确。

下雨的话,真让人郁闷。

有点像我的意愿,与雨的僵持。怎么会想到与雨僵持呢?生活中我可不是乐于与人僵持的人。

倒不是说有什么出门的计划,但就是不喜欢下雨,一点点都不。

这里的风大,伞拿不住,三年已经吹坏了四把伞,整个掀翻过去,骨架直接折断,每逢大风时节,路边的垃圾桶里都能看到被丢弃的坏伞。伞也够不值的,同样身为伞,伞的使用寿命本算是长的,来到了这个地方却要被活活吹坏。恐怕是其他伞的闲暇谈资。不错,他伞之不幸,常常是为谈资。

除了心疼伞被吹坏,就是不喜欢雨打在眼镜片上。不近视的人无法体会,雨水纷纷投向镜片,飞溅开来又形成水珠网,加上呵气,十分的不方便。所以讨厌雨,何况还要出门吃饭,倘若可以待在房间里闭门不出,那就让它下好了,下个十天十夜,我也不去在背后非议它。

那些说喜欢下雨,甚至喜欢淋雨的人。也不知他们是否曾淋过雨。可能说喜欢淋雨听起来比较独特吧。我有时也要编造虚假但独特的东西。

就这么想着,头脑越来越清楚。下铺没有任何响动,他醒得时候总要首先打开电脑的,估计也是没醒。

什么时间了?只有我一个人醒了么?他们都还在梦中还是也即将从梦中抽离,重新回到现实之中。

手机在脑袋旁边的隔板上,还不想开机。手机与此刻的氛围似乎格格不入。

一个房间里,其中一个人醒来,很像是在现实世界对其他尚处于梦中的人的呼唤。梦境,现实,俨然两个世界。绝不是夸张的说法,两者全无互相跳脱的可能性。等一个睡熟的人醒来,正如在某个世界之外进行等待。

越来越清醒了。身体的感觉从四面八方苏醒过来,也都自另一个世界回归。床忽然变得坚硬,它本来就坚硬无误,只不过此刻,身体又将此事强调了一遍。小腹开始胀痛,这是我的生活习惯,早晨醒来须排便。此感觉一来,说明实实在在地醒来了,床也再躺不住。

我翻身下床,拖鞋照例寻不见了一只。也不知怎地,无论前一晚如何规矩地放置,第二天一定会少一只。一番搜索,终于在对铺的床底下找到了。昨夜安置好的东西果然不可信赖,昨夜我也关了阳台的门,后来不知谁又打开了。

先是排便,顺道洗漱回来,推开门,临近门口的舍友已经醒来,躺在床上使用ipad,听他说这东西非常好用,推荐我也买一个。我不太中意电子产品,或者说满足最基本的需要即可,他的建议被束之高阁。

我匆匆放下热水壶,尽量控制放下的力度,但还是发出了与瓷砖地碰撞的响动。我曾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水壶,但是打碎了。用一模一样的东西补救之前损坏的东西,在我看来像是某种隐喻。我的一个室友,常买一模一样的鞋子。

我头上,对床的舍友翻了翻身子,嘴巴发出不能理解的声音,但并无醒来的意思。他一定一只脚迈出了梦境,犹豫了一下,又缩了回去。

雨开始下了,我听见渐大的雨声。不中意也好,讨厌也好,担心一会儿出门眼镜上的雨水也好,都不能阻止,雨要下,而且越下越大。

我像重新伫立于某世界的门口,一边凝望,一遍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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