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元宵,往岁喧哗,歌也千家,舞也千家。
听元宵,往岁嗟呀,愁也千家,怨也千家。
这年元宵节,阿黎没有吃元宵,这是她在金陵呆的第三个年头,却是她第一次来逛元宵节灯会。
明城墙的上面挂着四个大字:秦淮灯会,闪着金黄色的荧光。城墙斑驳,静静的听着墙下人潮叫嚣着,旁边是一棵瘦长的梧桐树,三月份的南京还有些冷,树上残留些许的梧桐枯叶,在微冷的风中颤抖。
犹如石化了一样,阿黎在呆呆的站着,望着城墙旁边的那棵老梧桐。它有多老了,是不是和这个老城墙一样跨越625年?看着不像,它那么瘦弱,年轮肯定很小吧。阿黎总是这样,走着走着停了,想的事情很奇怪。
阿黎眼睛长的美。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当她不说话的看着你,你会被她的瞳孔吸进去一样,在浩瀚星辰里飘来飘去,不能自己。而阿黎自己也像一颗找不到归宿的星,不知该飘到什么地方。
今夜她飘到了明城墙,来见识一下灯会的热闹。
阿黎左顾右盼,灯会好不热闹啊!树上悬挂着五颜六色形状各异的彩灯,路边摆满了精致的人物灯动物灯。小朋友太矮淹没在人群中,就骑坐在爸爸的脖子上;情侣十指紧扣,生怕被拥挤的人群挤散了;还有四五个小姐妹穿的花枝招展的来逛灯会……阿黎好久没见那么多人,一双眼睛都快不够用了。
她继续沿着明城墙走着,沉寂了一年的明城墙,现在忘记了六百年的改朝换代,大屠杀的伤痕,她在六百年后的今天沉浸在欢声笑语,流光溢彩的秦淮灯会里。
阿黎跟着人流走,突然一阵躁动。旁边一个小朋友骑在他爸爸的脖子上,大喊一声:看,孙猴子!
那个孙悟空扮得可真像啊。远远的看着,像是从电视里蹦出来似的。像电视机里一样,他把金箍棒扛在肩膀上,逆着人流,不紧不慢的走着。阿黎并不吃惊,她都遇到很多次cosplay了,见怪不怪吧。
阿黎继续向前走着,孙猴子走的越来越近了。他与阿黎擦肩,突然抓住了阿黎的手指,什么都没说,就这样拽着阿黎的食指向前走。阿黎吓了一跳,一颗心突突的跳着。手指传来温度,这双手为什么那么熟悉。他的手毛茸茸的,竟不像是玩cosplay戴的手套,像是真的猴子手。这种触感,和她摸着小破巷杂货铺的金毛大黄有点像。
这个戴着孙悟空面具的人,真的是人假扮的吗?如果说他是真的呢。
那里有闹红尘香车宝马?抵不过送黄昏古木寒鸦。
阿黎想着,走着,忘了挣脱。
他们绕着城墙,走了一圈又一圈,相对无言,只有两只手的温度互相感染。鸡鸣寺墙壁在路灯下显得昏黄,寺里安息着菩萨佛祖,还有无数愿景。鸡鸣寺大道的樱花还没开,几个小花苞在夜色中窃窃私语。一只猴子牵着一个女生的手指在黑色中穿梭。
他真的是猴子,叫孙悟空的猴子。他在城墙上站着等她六百年,离开她的气候他还叫至尊宝,到现在他已经忘了自己的名字。只知道在等一个人,这只猴子已经老的不记得等的那个人脸上的胭脂的味道,也忘了她的名字。他总觉得该等下去,一旦她出现,他会认出来的。
他站在城墙上,和每块青砖一起孤单。这天,月儿是那么圆,他看见她站在城墙门旁边的老梧桐下发呆。那棵树,是她离开时风中吹来的一颗种子,陪了这猴子六百年。
他从城墙下来,用手拨弄几下自己的发型,见到她一定很帅气才行,即使他的声音已经老的说不出话来。
一步,两步,三步……
像是走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迎面的人看着他在笑,还有个没礼貌的小屁孩指着他说声孙猴子。哼,不识货的人类,俺可是齐天大圣孙悟空!
近了近了,她好像不认识我了。
三步,两步,一步。
这一次不能再擦肩而过,他不许。猴子还是抓住了她的手指,走吧,一起走吧。走到天荒地老,沧海桑田。
但是他已经够老了,不管是猴妖还是猴仙,都该死了。当第一朵樱花吐露芳华的时候,他就走了,不该留了。
樱花上的几朵小花苞,迟迟不开,风吹啊也不动,月儿催也不动。在黎明破晓的那一刻,第一朵樱花开了,她可真美。在黑白交接的天空中,像少女绯红的脸庞。
猴子要走了,他声音沙哑,在阿黎耳边低语:就知道你会来的。
诗也消乏,酒也消乏,冷落了春风,憔悴了梅花。
阿黎回过神来,她站在梧桐树下,像是做了场梦。有一滴水打在脸上,紧接着好多滴水落在身上,原来是下了雨。
周围的人涌动起来,下雨啦下雨啦,大家都在找地方避雨,阿黎也动了起来。她抱着头,奔跑在路上,心里空荡荡,潸然泪下。蓦然回头,灯火在雨中摇曳迷蒙,破旧的老城墙岿然不动,亦如她百年的历史。
雨停了,花开了。
可是为什么会那么心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