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厦门见到露露时,她已经是满三个月宝宝的妈妈了。过去那一头标志性的乌黑长发已经剪到垂肩,刘海也恰好长到别在耳后,让她看起来温柔很多。
寒暄过后,她自顾自地开始谈论她刚出生的宝宝,她在装修的新房,和她有多想念家里的人。还是和过去那个小麻雀一样,她总是叽叽喳喳,眉飞色舞地说个不停。露露是我的表妹,但确切地说起来也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她是我姨父跟他前妻领养的孩子。因为她那在小镇上生活的生父母想要个男孩,在露露未满月的时候,就把她送给了城里的远房亲戚。这在大家庭里也不是什么秘密,大家都知道一点,包括露露自己。
姨父和前妻在露露刚上初中的时候就离婚了,于是露露只有寒暑假来重庆和她老爸过。我就是在某个夏天认识露露的,那时候她十三四岁,个子已经快1米7,一进门我就看到她一长条毫无坐相地瘫在沙发上,一边目不斜视地按着她的步步高最新款翻盖手机,一只手往嘴里塞着薯片。
后来整日混在一起,很快我们就熟络起来,才发现这姑娘率真又洒脱,说她小学毕业一共考了一百分,说完自己就哈哈大笑起来。最重要总有大把花不完的钱,在我吃顿麦当劳都算奢侈消费的年纪,这家伙已经一副恨不得买空西城天街的屌样,坐在高档西餐厅点菜时那种娴熟感,活像她爱看那些言情小说里的女二号——富有且任性,是因为挥霍得起。
问她哪里来这么多钱的时候,“我爸给的啊”,露露一脸满不在乎地说,:“只要我旁敲侧击地说我妈对我不好,情到深处再挤两滴眼泪,老爹的钱包……嘿嘿”,边说她边搓着手指做着数钱的动作,露出狡黠的笑容。
我知道姨父是因为前妻烂赌成性才离婚的。露露一开始只是很戏谑地跟我描述她有个在牌桌上如何叱咤风云的老妈,一赢钱就会买给她好多礼物。后来我们睡在一起卧谈的夜晚,露露开始嗔怪她妈整天不见人,回家也只是让她打电话问老爸要钱;总是支使她过来这边,如果哪次没带够多钱回去,就会找各种借口挑她的不是,说让她自己滚回白云镇的话, 听着这些碎碎念我昏昏欲睡的时候,露露不知清醒着还是说的梦话:"那个泼妇",然后一个翻身裹走我身上的被单。
没过两年姨妈生了小表妹后,露露几乎不怎么过来了。只是偶尔在空间看到她的动态,逛吃逛吃的富豪日常变成言情小说里的非主流感概。
到了该上高中的年纪,露露突然过来说她要当空姐。我以为这不过是又一次露露式突发奇想,过了三分钟的热度也就抛之脑后了,没想到再一次听到露露的消息她已经去了北京一所学费高昂的空乘职高里,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战场,更何况白富美成群的地方,露露总算是遇上了对手,大概是用来扫荡超市的零花钱全投在了追五花八门最新款的包包鞋子上,那两三年每隔一次见到露露,她都比以前更瘦了,妆容更精致了,话也少了很多,开口的时候无非是抱怨她班上哪个又老土又爱攀比的婊子,或者嘲笑靠老男人包养的小姐妹,有天露露突然跟我说:"姐,等我以后当了空姐,一定要在飞机上泡个金发碧眼小帅哥。"
后来露露没有实现她的空姐梦,小帅哥当然也没有泡到。毕业后她被分到菲律宾的一个机场做地勤,工资勉强过得去,据说每个月还给她的赌鬼老妈打去生活费,只是我没有再在社交软件上看到她的音讯,不知道她在异国那段无依无靠的时间里经历了些什么,姨妈跟我说去年秋天露露回去了一次,带着她有了孩子的消息。那时候露露才刚满19岁,也是闹过好一场,寻死觅活要和那个"吊儿郎当"的富二代结婚。姨妈说:那丫头非死撑,一定是在那边养不活自己了。
我见到那福建小子的时候也没品地同意起长辈的评价来,大概也是在富裕家庭里惯坏了的小孩,未剪尽的几撮黄毛还掺杂在头发里,缺乏礼貌,不怎么靠谱的样子。
露露可能看得出来我的担忧,忙不迭地带我参观她的豪华新房,请我去各种疗养会所,极力展现着她生活得很幸福,让我想起小时候她带我去那家浮夸的餐厅,我总感觉她自己根本也讨厌吃那些装模作样的东西,只是想用那些老得钝刀的伪高级牛肉填充她心底的不安全感。但我们彼此心照不宣,热闹谈笑间,囫囵地吞下那些刺鼻的洋葱圈。
要离开的时候我抱了抱露露刚出生的孩子,好像昨天还瘫在沙发上整天幻想着空中艳遇的少女,今天就有了自己的宝宝,颇有点缺乏现实感。我感慨着:“露露呀,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有自己的小家庭了。”露露顿了一会儿,抱过宝宝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姐我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我,但我只想让我的孩子有个家。”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突然发现露露年纪这么小,却已经一个人飞来飞去这么多年。也许对别人来说这一切来得太早,但对露露来说,已经够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