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猛一抬头瞅见门框里嵌着一个人影,怪吓人的。我手上端着盛垃圾的铁簸箕没差点扣在地上。
下午教室里的光线本来就暗,可“影子”偏偏杵在门框里,一言不发,逆着光看过去,就像聊斋故事里一个鬼的剪影。这明摆着不是在吓人吗?我硬着头皮冲那“影子”喊了一嗓子,你,你找谁呀?可那边一点反应都没有,仍固执地把守在我们一年级三班的教室门口。
教室里,另外两个同学正弯腰清扫砖缝里的纸屑,可能是架在课桌上的板凳挡住了他们的视线,门口的“影子”还没被他俩撞见。
看“影子”还没有离开的样子,我的心紧张的“咚咚”直跳,恨不得从身边一扇窗户飞出去。就在我犹豫跳还是不跳时,一个扫卫生的同学竟奔向了“影子”。
那同学叫李小毛。他倒是挺勇敢,用小身板使劲推搡着“影子”,好像还听见他嘟囔着“快回去,赶紧回去……”我和另一同学对视了一下,也跟了过去。
终于看清楚了,“影子”原来是个中年妇女。上身套着件灰不溜秋的短褂,下身穿着一条蓝裤子。可笑的是她脚上蹬的那双黑布鞋上,还绣着几朵白色的小花儿。李小毛像是赶牲口一样往外轰她,可她往前跑了几小步又转过头来对着李小毛傻笑,那双大眼睛让人看着瘆得慌。
李小毛涨红了脸跑回教室。他一句话都没说,却对着课桌上的板凳撒气。一溜烟的功夫,被他撤下来的板凳,全都东倒西歪的倒在地上。
我想问李小毛刚才那女人是不是他认识,同学刘平平拽了一下我的衣角,示意我不要开口。
教室外一片安静,打扫卫生的同学陆陆续续回家了。李小毛取出桌框里的书包,飞一样跑出教室。刘平平这才小声告诉我,刚才那个女人是李小毛的妈妈。我问他,既然他妈妈找他来了,那为啥他还往外轰她走呢?刘平平“哎”了一声,说这还用问吗?你没看出来李小毛的妈妈精神有点不正常。
每隔两三日,那个女人就会出现在我们一年级三班的教室外。我们上课的时候,就会发现一个黑影正透过玻璃窗朝教室里搜寻着什么。就像自习课上,一位负责任的班主任老师,悄悄立在窗户边观察班里的动静。可窗外的那张脸,是李小毛的妈妈。
她站在窗外停留一会儿就不见了。好像只要看见李小毛坐在教室里,她就放心地离开。尽管每次张望的时间超不过1分钟,但渐渐发现,她来学校的次数由最初的两三天一次,变为了每天一次。
刚开始看到那女人趴在窗户边,有同学就会起哄说,李小毛,你妈妈看你来了。说完,同学们的眼睛都会齐刷刷瞄向窗户,还会发出一阵哄笑。而一到这个时候,李小毛总会涨红脸,将头低得更低了。
我们升到三年级的时候,教室由操场边的小平房搬进了一栋两层的教学楼上。新教室靠楼道这边没有安装窗户,向阳的一面是一排亮闪闪的玻璃窗。
李小毛的妈妈照样每天造访学校。她的出现,同学们已经习以为常。反而某天如果没有准时出现,倒成了稀奇事。由于楼道没有窗户可看,她就直接掀开门看。每到早晨第四节课的时候,教室的门总会推开、关闭一下。开关门的速度,就像每天检查眼保健操的值周生开关门一样。
李小毛妈妈来了,并没有妨碍教室里老师给学生上课。我们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没有人会把注意力投向定时“嘎吱,嘎吱”两声响的那扇门上。我们的老师更是网开一面,没有因为有人突然推门而停止讲课。就像有人已经提前打好招呼,那女人一路走的都是绿色通道,没有人阻拦,也没有人横加干涉,包括学校传达室的看门人。
思绪每每回到小学时代,记忆里总会出现那个女人的身影。五年的时间,她一直追随着我们的教室,风雨无阻。每次她都是悄悄的来,悄悄的去,不曾带走一片云彩。同学背后都说她是疯子,但我瞧着却不像,因为从来没有听说过她伤害过谁。
听刘平平说,李小毛的妈妈是半路上得了那病。没得病之前,人家是百货商店的售货员,可能干着呢,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自从她得病以后,家里就像是散了架的桌子一样,轰隆隆全倒下了。至于因何得病,有人说是受到惊吓,也有人说是受到刺激,那竟成了一个迷。
别看李小毛妈妈是个病人,可她的针线活做的不赖。李小毛上衣的领口、袖口和脊背上,秀上去了很多花儿。花儿有黑色的、白色的、黄色的、绿色的,虽然秀在李小毛的衣服上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但绣工看得出还是有两刷子的。据说这些花儿都出自李小毛妈妈之手。李小毛每天穿着绣有花儿图样的布褂子上学放学,尽管引来个别同学讥笑,但在李小毛看来,那是他心中最美的花儿。有同学猜测,他妈妈之所以往衣服上绣那么多花儿,可能是怕李小毛丢了,给他身上做些个记号。
小学毕业后,再也没有见到过李小毛。后来有一次走在街上,无意中看到一个捡破烂的妇女很眼熟,想了半天才对上了号,她就是李小毛的妈妈。她看上去明显苍老了许多,穿着破旧的衣服,头发都花白了,那双大眼睛已失去了年轻时的光华,神情还有些呆滞。
看着寒风中她渐渐远去的背影,我不禁感叹,就这么一个可怜人,曾用一种特殊的方式,默默关心他儿子五年时间。就像校园里一棵不起眼的小树,每天见证着一个孩子的成长。还要感谢那些善良的老师和看门师傅,他们没有干涉一个受伤的母亲去关心她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