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让四仔做了上门女婿

几年后,当刘老汉将要长眠于半边塘老坟园的时候才知道,四仔和骆丽这几年一点也不和谐。而他永远不会知道,四仔和骆丽不和的脾性使得两人最终分钗断带,四仔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单身汉。

一、本命年

按照黄龙一带的婚嫁讲究,二十岁作为男子娶妻的年龄最恰当不过。而四仔已经过了第二个本命年了,结婚的事还是没个着落。

在这之前,刘老汉四处求问附近各个镇上有名的半仙,那些半仙都以两枚铜钱所占的卦来给一个看似确然的答复。

有一个牛半仙说在第二个本命年之前的半年内,有一个贾半仙说在第二个本命年过后的三个月内。两个半仙说的结果都在四仔的第二个本命年前后,刘老汉自叹这两个半仙果然名不虚传。虽然前者已经被证实为错卦,但是刘老汉坚持认为算命是概率事件,且这算准的概率也与算卦结果的保密程度紧密相关。如果让半仙算完之后不小心说漏嘴或被旁人偷听了的话,应验的概率就低,如果守口如瓶将它私藏在心里,再无第三人听闻的话,概率自然就高。

因此刘老汉认为牛半仙在算完之后将结果告诉自己的时候,一定是隔墙有耳被旁人听了去,所以才得此结果。

现在他还守着贾半仙告知的结果。可是四仔的第二个本命年过完已满两个月了。

作者图:黄龙乡山顶


二、媒人

黄龙乡有十来个小村子,人口稀少屋舍稀疏。迫于生计,这穷乡僻壤的年轻人照例都选择去外地打工,留下老人在家里守着几亩田地过活。本就人口稀疏的村子平日里更加寂寥荒芜了起来。

暑气正浓,人心焦灼,电话铃声响起。

“噢——!哪个?”

电话那头也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应答:“表哥,是我啊。”一声故作有力的称呼仍然掩盖不了年迈老太太的沙哑嗓音。

“噢好,春莲啊!”他听是她的声音之后随即稳稳的笑答了一句。

“表哥,好事啊。”她急切地告知着。“四仔的婚事有眉目了,骆家的决定让两个娃先自己会个面,然后你们大人再看日子定事。”

“哈呀,人家都是明事理的人嘛,现在这社会不比往会儿了,人家说的在理呢,我下来就跟四仔说一下,尽早让两个娃碰个面。”他带笑意的洪亮浑厚的声音缭绕着整个屋子,一旁的习氏开始眯着眼跟着耳听,窗外懒洋洋的花猫重重地抬了下头。

三、骆丽

半个月前,春莲从邻镇上一个收药材的人手上得到了两升新品种四季豆种子。那收药材的人说这四季豆抗旱能力强,很少长虫子,结的四季豆硕大饱满,口感更是细嫩香甜,营养自然比旧品种的高了不少。刘老汉听说之后,随即抽出时间去表妹春莲家要半升回来做引子。

那天下午,天空中飘着大团大团的云朵,像是刚刚冬去春来时节的山顶还未消融的白雪一样。一轮太阳忽明忽暗地西斜,此时山里暑气渐消,刘老汉拿到了种子之后,打算趁这当儿起身回家。

就在老汉把身子转向坐在门墩的春莲准备辞别时,只见门外来了一个二十出头,容貌清秀不俗气,鼻梁微微凸起的姑娘。她手里拿着一个青黑色的洋瓷碗,步子稳重的踏上了檐下坎,她走到门口时看见了老汉也正在看着她,但她又不知怎么称呼,只好对着春莲问:“大婶子,家里来客了啊?”一开口就亲和的笑着,声音清亮亮的,。

“是的呢,这你叫表伯。”

“表伯好。”她听后没带反应一样把脸转向了老汉,一样亲和的笑着问候。

“嗯好好好。”老汉还没反应过来,以老练的交谈经验脱口回应了起来,并且又向春莲问道,“这娃儿咋面生很?是这邻近的吗?”

春莲告诉老汉,这是房后的邻居,名叫骆丽。平时很少回家来,她还有一个妹妹在西安上大学快毕业了。“是回来给小妹帮忙办一个什么事情的吧?“春莲又问她。

“就是的呀,她快毕业了事情忙不过来。”她一面这么答道,一面保持温文的亲和力微笑着。脸上充斥着着山里姑娘打小就有的色泽。

“大婶子,我每次从山外回来都来问您要酸菜,都不好意思咧。”骆丽一面说着,一面不自然地抬起左手,想和右手一起把碗捧给春莲。

“哎呦这要啥客气的,我老了牙不好胃也不争气,正愁着天热吃不动,还怕捂坏了呢。”说罢不久,端出来一碗凉气四溢、乌黑发亮的酸菜递给了那姑娘。“还要的话再来拿。”

骆丽笑嘻嘻地接过了碗,低头看着碗里的酸菜说:“总来拿都不好意思咧!”

骆丽走后,刘老汉想了又想:这姑娘看着面善,嘴巴灵活,体态也端庄,倘若能给四仔相中,岂不是了却了自己心里的一大要紧事。

他当即挣大了眼睛问春莲:“这娃儿给家了没?”

她告诉老汉:“这是骆家的娃儿,家就在房后西面坡跟处那里,家里就娃儿三伯常年守着,就是那个拄着棍子的瘸子。家里的父母大人都在山外不知哪个熟人的工地上当小工。骆父骆母倒也是精明勤恳的人,只因命中无儿,生了两个女娃,俩人就希望能找一个上门女婿来。大女儿骆丽都二十三岁了,此前有来说媒的,但都因为上门这一条件没谈成。现在仍然是个姑娘。娃儿长得俊俏,人也踏实稳重,奈何屋里这般要求呢,只怕要把娃的大事耽搁了。”

老汉听了,将刚刚腾起的热切和希望渐渐沉了下去,他也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上别人家门去生活。和此前托人来说媒的人一样,他觉得自己辛苦养大的孩子不能就这样送到别人家里了,养儿防老。再说四仔也是他最疼的小儿子,倘或在别人家受了委屈,他一个为父的难以将自己的关怀化为有效的行动,他断然不会为了孩子的婚事做出这等糊涂事。

刘老汉和表妹春莲寒暄了几句之后,搭起那条黄白相间汗巾,提起另一个门墩上装着豆种的油纸袋子就往回走。他从房檐侧面的小路向上走,走了五十来步就看见一片布满狗尾巴草、参杂着零零星星蒲公英的稻场,坡跟处立着三间破旧的土坯房,最东面的房山处飘着袅袅炊烟。他踮起脚跟,身子往前倾着看,但因这房屋坐落在背阴处,阳光已不及门前,堂屋一片阴暗。他还看见他对面的房山下有零星的碎瓦片。很显然,这房子已经有一些年头了。老汉收回查探的专注眼神,咽了一口唾液,又像是轻轻摇了下头,继续往回走着。

作者图:梁上


从厂村回家要翻过两座山头,快步走的话怎都要两个时辰。年迈的他想要加快脚步,心里却一阵一阵的苦楚。他想着自己已是年过古稀的人了,虽说身体康健生活也无特别的忧虑,但一想到最小的儿子的婚事还没有可喜的定夺,所有的心情都化作对这事的熬煎上来。他又想起骆家的那个大姑娘,心里似乎有几分不舍,但仍是向东边的山垴上走着。

清风徐来,刘老汉步履沉重。他顺着道去女儿刘丫家吃顿饭再走。

“那个姑娘耐看,也蛮会说。”老汉一面这么说着,一面将眼睛盯在地板上。刘丫放慢了咀嚼的速度,开始专注于老汉的讲述。“姑娘是个好姑娘,就是条件我还是接受不了喀。”她最后听见父亲浑实的嗓音中带点儿遗憾的味道说出了这句话。

“大唉,那咋不行咾,二弟三弟他们都在家里这边,就全当四弟上这个门,也是同乡的啊,两个村子隔得也不是无边际。”女儿嘴里的洋芋还没嚼完,赶忙接老汉的话说。她一来也为还未成家的弟弟担心,二来是看出了父亲对放走骆丽这个姑娘的遗憾。

老汉本就耳根子软,再听见自己的女儿这么打总结,心里那份初始的不舍竟然开始和自己的意愿玩捉迷藏一样,一会儿飘了出来,一会儿又消失不见。

老汉打算在天黑之前赶回去。因为今天下午一直在刮东风,“东风雨,西风晴”,他担心晚上下一场大雨的话,本就坑坑洼洼的山路会更难以迈开步子。

吃完饭已是日头西下,虫鸣犬吠的傍晚,他估摸着今天恐怕要摸黑走夜路。于是他喝了一杯“凉茶”之后,带好行李起身回家。

回家的路蜿蜒崎岖,曲曲折折像是无头无尾的长蛇盘在嶙峋的山上。他走到半山腰找了一个可以靠背的大树,坐在一个凹凸不平的大石包上面靠着树,抽起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旱烟锅子。他想起去年阴历十月十五那天去黑龙潭祭拜黑龙王爷的时候,天空下着瓢泼的大雨,他的下半身从脚湿到胯腿根子,一双塑胶雨鞋被泥巴包裹了个严实,走起路来像是绑着沙袋一样沉重。他那天也是在这附近的石头边沿刮的脚泥。也就在那天,他向黑龙王爷祈祷完之后,他的心里踏实了好些阵子。他总觉得四仔的婚事一定很快就会有眉目的,可是不久之后踏实的感觉不在,他还是如锅里的包谷花一样四处乱蹦着。

此刻,他抽着旱烟,一双困乏的眼睛望着夕阳西下的山头,想到了骆家那个眉目和善、体态端庄的大姑娘。再想想女儿刘丫的一番话,他之前的惶惑不定渐渐消减。他将抽完的旱烟锅在石头上扣了扣,随即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要把四仔“嫁”给骆丽。

他终于开始意识到事成与否,人为也要占一部分。加之自己年事已高,早早把孩子交代了,就是哪天两腿一蹬西去的时候心里也踏实。

他随即起身加快了步子往家走。刚一到家就给表妹春莲拨通了电话,她听后一阵狂喜:“啊呀,好,表哥啊我咋没想到呢,这好事啊,我来办就是了。”

四、四仔

现在春莲告知了刘老汉这一好事的开端消息,老汉就着石灰粉过的白墙画下了一串歪歪扭扭的电话号码。吃了百花蜜一样合不拢嘴了。赶忙又给四仔拨通了电话,将这事情的来龙去脉第一次讲给远在秦岭山外的四仔。在四仔还惶疑不定的时候就直接把那串联系电话报给了他,电话那头听着老汉惊喜的陈辞,只连连应诺。

老汉对于贾半仙给的结果还是讳莫如深,因为他觉得不落到实处还是不能说给外人。两个年皆过古稀的老人重新回到稻场劳作,西边一抹红灿的晚霞洒在屋前屋后,晚霞下面两个老人像是在跳着轻快的舞步。

四仔拿着那串电话号码,一时还是拿捏不定。那女子是个怎样的人呢?能跟自己合得来吗?但他又想到家里无休止的催促着他赶紧结婚,而父亲对儿媳妇又有着另一番要求,既然这次是父亲亲自选的,索性就联系一下,也免去了扰人的碎语。

在手机上互动一段时间之后,四仔感觉两人还能说到一块儿去,但他也能觉察出对方是一个和他一样沉思少语的人。

回去的头一个晚上,刘老汉又和他讲了一些详细情况。最后他说:“我和你妈已经年高,但到时候有你大哥二哥他们养活我们,所以决定让你上人家门去。“

四仔一口烟没吸完,听到这里差点儿被呛:“你咋没早说呢?我不会去做上门女婿的,我是儿子,理当在家里孝敬你和妈。大,你咋糊涂得……”

“你莫说我糊涂,我三个儿子一个女儿,现在一年到头就跟女儿走得近,你们三个谁回来陪过我和你妈超过十天。寒暑假把娃儿往屋里一撂就出去了,娃儿开学了有时候都不回来接。你不肖再多说了,这次婚事不成,你就是大不孝。“四仔话还没说完就被老汉气急地数落了一通。

第二天,四仔去乡上姐姐家里提前等着骆丽,两人约好了在乡上河桥见面。

“大为你这事费了很大的神,当他知道要让你上门的时候,茶不思饭不想了很久。他最疼你,你是他身上的肉,割给了别人,他嘴里都在泛苦水。我就说,这一个乡上的,来回也方便,顾及那些干啥喀!”听姐姐这么一说,四仔心里更觉对不起父亲的良苦。

四仔远远就看见了桥头的骆丽,红日当空,一个乡下素颜姑娘静立河边,身着淡衣,面容安然。不幸的是,他来到从未见过的骆丽面前,半天吐不出一个字。两个人简单认识了之后,就一起回到刘丫家里了。

事情是如此突然。两个从未有过交集的人突然就见面往来,何况这是两个放不开性子的人。和大家想的一样,这两个因家庭催生而成的情侣,是处在平行时空中的。

图片来源于网络


五、结亲

过了几日,刘老汉拿着四仔和骆丽的生辰八字去找阮先生挑选日子。刘老汉请求阮先生可以挑一个年里的日子,越近越好。先生拿着一本书翻来看去,挑了腊月中的一个日子。

“腊月十八是个好日子,可以让两个娃儿择在这天结婚。”

老汉听后,赶忙发烟给先生,先生用手让了一下,接着说:“只是,那个日子跟你生辰相冲,你如果去的话,恐会给两个孩子以后的生活造成冲头。”

老汉笑着的口瞬即松弛了:“那再往后呢?”

阮先生又翻了很久的书,摇着头说:“年里没有了。”

老汉抽了两口旱烟,一咬牙:“那就腊月十八吧!到时候我就不去了。”

经过了几个月的筹备,刘家和骆家皆只等接客过事了。结婚当天,刘家除了刘老汉,其余老少亲戚都去骆家。刘老汉一个人待在刘丫家里,一来想间接感受一下儿子结婚的气氛,二来等过完事第二天可以快速到四仔家那里去。

寒冬腊月,西风紧吹不止。山林枯黄,万物沉寂。在黄龙乡山镇街道上,一辆黑色轿车里面坐着盘好头的新娘,还有一个穿着西装半土不俗的新郎。当车经过刘丫家门前的时候,刘老汉一个人在堂屋大门后听着门外喧嚷,车声嗡嗡过后,他坐在灶门口火堆前流下了两行老泪。

按照流程,一切成过之后,骆家和刘家一起坐在堂屋请酒,等到日暮时分方散去。刘家人开始起身欲往街道刘丫家去,待明天再和刘老汉一齐来。骆父让四仔和骆丽一起送一下亲,一行人一直走到厂村山垴。

“四仔,以后这边就是你的家了,我们那边你甭操心,但也记得常回来看看。”大哥回过头来对四仔说。

刘家人走到半山腰了四仔还不愿意回去,当所有人的身影消散在寒山间的时候,四仔蹲在山垴嚎啕大哭。

作者:章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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