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家的时候,四舅已经打了好几个电话来问。
母亲说:明天去你外婆家吧,她近来身体不大好,你也可帮着干点活。于是第二天,一个电话打过去,四舅就骑着摩托车把握接到了外婆的身边。
外婆倚在门口,居然还能认出我,叫我的名字,我说:外婆,您最近的身体好些了吗?她声音轻轻地说:好些了。
屋里一如以往,干净得有些令人窒息的冷清。
家里的每顿饭都是三舅做的,身子骨不大硬朗的外婆早已远离她与之相伴一生的灶台。到吃饭的时候,我叫:外婆,吃饭了。
她行动迟缓地从火炉边站起来,愣在门旁愣了好大一会儿,然后慢慢地走到桌旁,我把盛好的饭端给她,她接过之后,又定定地看着桌上的菜,仿佛细数她走过的光阴,那些菜在她眼里,成了逝去的云烟,咀嚼在嘴里,是一生坎坷。待到我们把饭吃完了,她才勉强咽下去半碗饭,还在盯着几碗菜散淡无神的看。
吃完饭后,大家都在房里看电视或者聊天,外婆却把碗收拾好准备去洗,我一见就说:外婆,让我来洗吧。三舅听见了,对外婆大声说道:要你去洗什么,等下别又打破了。我知道家里的人都不让外婆做家务。外婆站在桌旁还不想走,于是我把她扶到房里的火炉旁,说:外婆,你烤火吧,别感冒了。
第二天早上,大约七点的时候我起床,看见外公和外婆站在厨房里,外公在炒菜,而外婆站在旁边看着。也许,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其结局亦不过如此。我有些感动,仿佛这是我曾经看过的最温馨的画面。
吃过饭后,舅舅和外公因为有事所以早已出去了,而我把他们换下的一堆琳琅满目的衣服拿出去洗,外婆在一旁喃喃地说:不用你洗,让我来洗,你歇着,不用你洗。我说:外婆,还是我来吧,要你洗,他们又会说你洗不干净了。
这样的日子大约持续到过年的前两天我才回家,大年三十的晚上,我和弟弟又到了外婆家吃团年饭。大舅也已从广州回来了,三舅是厨子出身,烧了一桌的好菜,一大家子人围坐在一起,外婆坐在上座,外公和大伙儿都给她夹不辣的菜,医生说外婆不能吃辣,所以尽管嗜辣,但是平时家里的菜最多一碗放辣椒,过年才多放了点作料外婆的碗里盛满了她爱吃又能吃的食物,看得出她很高兴,饭桌上气氛融洽,温馨无比,但是我却想:要是有一天外婆真的走了,这万家灯火会不会少了一盏?
不幸却被我言中了,初六的一大早,我们还在做早饭,四舅就打电话过来说外婆昏迷不醒了。妈连饭都顾不得吃就赶过去,整整守了两天两夜,却不见丝毫的好转,形势极不乐观。初八早上,父亲把我拉到一边说你去银行取点钱过来吧,我有事走不开,如果你外婆再不行也只能送另外的医院去治了,要不然......
等我下午回来,匆匆赶到外婆的床前,外婆,外婆,外婆.....我一连叫了几声,可是外婆没有回答,她闭着的眼睛渗出了泪水。妈妈见了,发疯一样的哭喊着:妈!妈!妈.....
大约十分钟后,我最最慈爱的外婆永远的离开了尘世。
然后是我们这里传统的安葬过程。春节期间,喜庆尚浓,确实有一种不言而喻的悲戚。由于外婆生前为人和善,菩萨心肠,因此下葬的那天有好多人为她送行。艳阳高照,让人有些眩晕,我扶着哭肿了双眼的妈妈,看着暗红色的棺木披着深红色的被单徐徐前行。现在,我们带领外婆默默地穿越她的浮华一生,从此以后,不必哭泣,不必心酸,亦不必熬着日日夜夜无法忍受的病痛折磨,直往极乐,去到永生。可是我知道,有一个声音在心里千回百转,深入骨髓,一遍又一遍地提醒我:
我的外婆,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