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棵树一直是在那儿的,就在我们学校后操场的南墙根。其实我从来都不曾注意过其中的哪一棵,和所有人一样,只享受着他们的赐予。 在春天里,那初春落下的毛毛虫一样的小穗穗,曾经是多少男孩的强大的武器呵!吓得女孩子花容失色,连哭带喊……而夏天呢,有了他们挺拔的身躯,在钢筋水泥的城市森林里,就有了一片蔓延的绿荫,为人们送来清凉……至于秋天,远离了田野的我们,更是靠那一树树无私的落叶计算着温暖天气的离去。每次值日的同学归去,总有人问:嗨!还有落叶吗?在一次次的询问中,冬天就来了!白杨就长久地沉默了,像隐忍的父母纵容钟爱的人儿一样,静静地凝视着萧条起来的脚下,极为耐心地等待着下一季繁荣的到来。
说起来真要感谢那一次的偶然。
学校开运动会,我和孩子们一起参加,正好就坐在了操场的北边。那才三月的天,却在中午达到了二十多度的气温,无可躲避的炎阳下,忽然好怀念树的浓荫。无意举目四望,那一圈的杨树呀,却都没有发芽,还是光秃秃的,当然,枝头上有了嫩嫩的咖啡色的小苞,也是鼓鼓的,涨满了生命的气息……可惜,绿意依然久远。
慢着,不对!有点不对头!轻轻的叹息声外,我突然看见一颗特立独行的树。就是南墙下的那一棵,在众多的同伴里那么扎眼。因为它竟然身披绿装,亭亭玉立地站在那儿。每一个枝头,全挂满了绿绿的嫩芽儿,携带着鹅黄,混成了一种坚韧的,完全不同于柳叶儿的青碧世界。它很平淡地伫立在那儿,所有的丫枝也都不事张扬地轻轻垂下,和柳的大张旗鼓的绿相比,显得那么静谧,安祥。
当时,惊讶之余,我只是很轻飘飘地说:“肯定是品种不一样!”就解释了这个巨大的不同。然后,就是日子里的遗忘,接着是淡漠……
一切照常,波澜不惊地过去着。直到有一天,和已经退休的负责园艺的老校工在街上偶遇。就多聊了一会儿。不知怎地,扯到了那些树上,我随口问了问:“当初,为什么要栽一棵品种不同的树呢?”他笑道:“哪里会有不同呢?我们那会子买的是一批树苗,都是同一品种。”
只一语,恍如石破天惊,震颤了我的心,在喧闹的街头,一切忽然地就沉寂了下来。
十几年了,这是一棵怎样的树呢,它又经历了何等的生命历程呢。
第二天一上班,我就匆匆跑到那棵树下,我实在是想要找出它不同于别的树的奇异之处。可是,整整徘徊了近二十分钟,回答我的是深深的失望。
在塑胶跑道和水泥平台的领地里,它和其他的所有同伴一样,只占据了半平方米左右的土壤空间。它的脚下,和别的树一样,是硬硬的不含肥料与养分的异化的土。它的身上,也被砍去了低处的许多枝干,总须仰望才能注视到它的枝叶。甚至,在夏日的明媚的阳光下,我实在是使劲地看都看不出它和别的树的不相同,因为此时的他们惊人的一模一样了,如同春天里令人诧异的不同一样。似乎从来都是如此,一切好象仅只是我的幻觉。
但是,我知道:不是!
我充满敬意地凝眸这棵树,直到我的泪水慢慢滑落。一模一样的一群树,同等严酷的生存条件,同样寂寞的生长环境……经过了稚嫩的幼年,青涩的少年,终于成年。它就那样默默无闻地独自奋斗着,去汲取一切能够的阳光,雨露,养分……努力地生长着,无论同伴的冷嘲热讽,还是内心的凄凉冷清,或者周围的忽视无视……都无法停止它的前进。
终于,不一样了。在每年的春天,它一枝独秀,用一树颤抖的绿芽宣告了自己的挣扎。不是所有的树都能开出绚丽的花,但是,所有的树都可以选择自己的活法。就像它,在每一个春天里,都起早,用满满的绿意点燃人们的眼睛和自己的生命,活出一种与众不同来!然后,便有了不同的人生。 你也是一棵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