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夏漫漫,在这家中外合资的艾美儿化妆品公司里已有十年,公司后辈们在我面前尊称一声Summer姐。
但我知道,这帮年轻人背后更喜欢的是称呼我为Man Man——是说我工作起来不像女人。于此,我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未知,一个称呼而已,并未伤到我分毫。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艾美儿作为化妆品公司一个女人扎堆的地方风雨更是不同。而我,从未做到如莺莺燕燕般妖娆撩人,之所以能在这万重山中异军突起,只因为我知道,职场竞争不存在怜香惜玉,我要比男性付出千般百般努力;但我也会提醒自己,并不要把自己打造成咄咄逼人的女魔头。在职场的人情练达、刀光剑影中,我的内心也永远保留了一份女性的柔软,这是属于自己的领地。
长年包裹在黑白灰冷淡风色系下的我,从小助理做起、用十年时间成为公司副总裁,位列职员们戏称的四大金刚之席。我从来不在乎外界是如何揣测我是如何做到火箭一样的晋升速度。世人多半如此,但见人前风光,哪管他人背后落泪。
在深圳这个天堂地狱并存的城市里,拿能力与业绩说话是对流言最有力的抨击。工作中的我,是一个穿了盔甲的女战士,从来无所畏惧。但今日,却有所不同。
这个周五的下午,在门口挂上了勿扰的牌子。而我,用了许久的时间盯着手机里高中同学安嘉明发来的信息:借母校百年校庆之契机,组织同学聚会,纪念入学二十年。
那个工作中一向雷厉风行的夏漫漫,陷入了牵肠百转。回,还是不回? 只因,安嘉明后面还补了一句“林溪回来了”。
轻轻的一句话,刺痛了我的心。
是的,林溪,就是我心头的一颗刺,扎根于20年前。
这颗刺在我心中已经隐藏了太久,只因为拔掉会痛,我已经放任慢慢与伤口愈合在一起。感谢时光,任由这一颗刺成为丛林成为盔甲,让我在这个沙漠一样孤单的城市里可以保持一份坚强,化身为刀枪不入的战士。
写下20这个数字,真的是不小心暴露了年龄,我也不相信时间真的有这么久么。往事片段闪现,那阳光里里清瘦颀长的身影、似晨雾般未展晴的脸庞、那眉间似有若无的微蹙,还有偶尔难得的雨后初霁笑容……
我的眼睛有些泛红,头开始隐隐作痛,直至愈来愈烈,要裂开一般。打开抽屉、拿出一颗止痛片吃下,这已经是我多年的毛病了,我甚至已经习惯了头痛的存在。就像在某一次深深的头痛发作之后,我跟闺蜜琳达说的:看来头痛比爱情更忠贞,几十年对我不离不弃……
琳达是我初来深圳进艾美儿收获的闺蜜死党,可以任意毒舌而不用担心。如今,我还在苦海挣扎,而琳达已经成功上岸、成为儿女双全的超级辣妈,忙着在朋友圈里晒宠物晒萌娃,但是这无碍于我们的友情,十年历久弥深,也许是因为追求目标不同而不存在利益冲突反而会成为更纯粹的朋友吧。
人与人是否相恋有时候可能跟三观也关系不大吧,多巴胺催化的爱情要那么多理性做什么。而我,偏偏是太理性的人,我也曾经被动相亲多次,但是每次看到对面坐下的人,我会想象,我是否可以忍耐此人出现在我的生活里,答案是不能。
我无法想象有一天自己会早晨醒来蓬头垢面出现在他的面前,同样,我也无法忍受一个男生能够在我的面前搬起脚趾头肆无忌惮的抠泥巴。用琳达的话来说“婚姻生活就是油盐酱醋茶,就是从云端飘落下来,你这完美主义情结永远不适合婚姻生活,你就等着从女神变成老姑婆吧。”
其实,并不是我坚持完美主义,或许只是因为不够爱,也或许只是已经习惯了将我的心尘封,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已经没有缝隙可以容纳他人进入,我宁肯一个人孤独的活在云端,估计这就是我成为“齐天大剩”的原因吧。琳达笑我:“我看你已经丧失了爱的能力,需要深度治疗。”
没有人知道,曾经的我,在爱情里,是那么小心翼翼,终至于败得一塌糊涂,连一个去寻求真相的资格都没有。我藏在心里的,不仅仅是一个秘密,也是年少时那骄傲的自尊……
当我还在纠结着要不要回去参加同学聚会的时候,电话响起,是直线电话,来自公司董事长兼总裁欧阳云政。
我拿出镜子补补妆,眼睛有点泛红。但是想到这个电话,我还是站起身来。因为一般的事情,都是秘书转接的。这次是直接打来,看来是有重要事情。会有什么事情呢?
轻轻叩门三下,推门而进,欧阳总正站立在窗前,我知道他的习惯是一旦有难解之题,就会站在窗前沉思。
因而,我静静地站立在身后,并不上前打扰,这就是我们相处的方式。良久,欧阳总回过身,看似刚想说什么,却突然话锋一转,问:“你的眼睛怎么了?”
我笑笑,装作揉揉眼睛:“没什么,估计夏秋换季的时候眼睛太干燥。您找我来,不是为我的眼睛吧?是有什么紧急工作安排呢?”
欧阳总来到电脑前,“来,你看一封邮件。”
我俯身一扫,大致了然,由于我们与美国的合资协议即将在明年到期,美国提出了全面收购的目标,并要求对中国合资公司进行尽职调查,以便于对合资协议的股权清理做出方案,为此派了一名全球副总裁过来。
欧阳总解释说:“这名钦差大臣Eric , 在美国总部是最年轻的全球副总裁,现在主管亚太市场,工作中是个超人,出手一向快、准、稳; 还传说,他是一名数学天才,全球的销售数字、财务数字过去与现在未来能够了如指掌, 谁也甭想在数字上哄骗得了他。”
“哪会有传说中的那么神奇,再说了,他一老外懂中国市场么,就是来晃一圈走走形式而已,来交给我对付这美帝人民”,我做攥拳头状。
欧阳总看起来没那么轻松:“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他是中国人,既然总部能够派他过来,想必对中国市场是志在必得的。我们原计划也是在合资到期之后能够全面收购回来。艾美儿现在已经在国际上有一定的品牌影响力,接下来是我们全球扩展的好机会,尤其是我们的中药系列产品,正好配合了现在全球对东方文化的追寻。”
欧阳总这样一讲,我理解了他的担心。艾美儿就像欧阳总的一个孩子、或者说比孩子还要亲,怎么能够让艾美儿被夺走。而且这次美国公司还提出了一个要求,经过尽职调查之后,要对中国大面积裁员、关闭一半以上的生产工厂、迁移至生产成本更低的东南亚去。按照欧阳总一向的做法,也很难接受让这些跟他奋斗了十几二十几年的员工面临失业的困境。
明白了这一局势之后,本来就在犹豫是否要回青城的我,自然就不再回去,在这么重要的关头,我怎么能休假呢,这本来就是我作为“ManMan”的特点:工作中无性别无自我,任务高于一切!
“您不用担心” ,我坚定的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您不是还有我们么,让我们见识一下再说。”
欧阳总点点头,“我相信你。没有趟不过去的河、没有攀不过去的山,哎,我说夏漫漫啊,我也真想看看到底有什么难倒你”。
我摇摇头,“不要,真到那一天,该是艾美儿淘汰我的时候了,资本家都是血淋林的,没有剩余价值了,您还不得把我驱逐到大海里面去。”
我只是故意开玩笑让欧阳总轻松一下,暂时忘记眼前的难题。这就是我与欧阳总多年来的相处模式,我们曾经一同历经那么多风雨险阻,不管明天将会面临什么样的恶战,我们都能够一起笑着迎接。
回到办公室,我已决定好不回去参加校庆与同学聚会了。其实这些年,我已经将自己刻意失踪很久,这些年流行的社交工具如人人网、开心网、博客、微博……从未与我有关,我是刻意将自己紧闭在一个人的世界里。
因为我已经脱离了大部分同学所走的社会常规成长轨迹,偶有参加过一次同学聚会,大家话题的重心集中在子女的学区房、入托入学,我这个高龄单身女人也插不进话题去。反倒是被大家一顿数落,追问着我的个人难题。我也无法向大家解释我现在的情况,我单着的原因到底是我眼高于顶、还是我已经被社会所淘汰?就像那句话里说的,单身的原因是“我喜欢、一个人”、还是,我喜欢“一个人”,这谁又能说得清呢。所以,同学聚会不参加也罢。
我拨出电话给安嘉明,“我不回去了。”
安嘉明急了:“你以前不参加也就罢了,不是告诉你林溪这次回来了么。再说了,就算不参加聚会,也得回家看看吧,我家老三要出生了,你这干妈可得回来表示下。”
我装作没有听到林溪名字,“哪有,这次真得是公司有重要事情。我们下次再聚吧,等老三满月的时候,我赶回来给包个大红包赔罪。哈哈,忘记你家不缺钱,不过也算是我这干妈一片心意了。唉,我这干妈当得太亏了,你再生下去,我就破产了。”
“唉,你这个事业狂人,你嫁给工作得了,我看你这人生堪忧。没事,老了不用担心,我家仨娃送你一个” ,安嘉明一本正经的说。
“说话算话,我的下半生就靠你们了。甭瞎贫了,你也别乱折腾,好好在家伺候怀孕的媳妇儿。好了好了,我不跟你讲话了,我要忙工作去了”,我一边说着一边挂断了电话,顺手在日历牌上划出一个日期。
又突然记起琳达安排给我的一个任务,赶紧拨出电话,“琳达,这个周末的聚会我又不能去了,因为我要加班。”
“哎哎,你加什么班呀,要不我给你欧阳总打个电话请个假?你不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全卖给他吧,再说了就算白天卖给他,难道晚上也一起打包了呀”,琳达一着急,就开始没边没沿口无遮拦了。
我赶紧打断琳达,不然还不定说出什么话来呢,“你说的什么呀,谁的欧阳总,拜托你不要添乱了,跟欧阳总没关系。我这是自愿加班的,下周一有个紧急的会议,我需要准备一些资料。让你家黄老板手下留情,我们艾美儿还得靠你们赏口饭吃呢。”
“哼哼,我才不担心艾美儿有没有饭吃呢,我担心的是你。这个周末是个好天气,我这个花园冷餐会可是专门为你举办的呢,一大把青年才俊都给你留着呢。你还记得我上次说的江氏企业集团家的二公子江昊天么,那可是万人迷呀,要不是咱俩情深,哪能轮到你啊”,琳达在电话那头笑得“花枝乱颤”。
“得了吧,你这俩娃的妈,还是安分守己做你的良家妇女吧,也甭给我瞎介绍了,姐姐最近没心情见人。不说了,我要开始工作了”,我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哎,你这不可救药的,那就给你约改天吧”,琳达无奈挂断了电话。
周末,我带领各部门同事们狠狠的加班了两天,对公司各项历史数据进行了核实,对计划预测数据更新了一版,也把公司的人力资源数据校验了一遍,看有无风险合规瑕疵,为周一的会议做好了充分准备。
因为,周一是钦差大臣驾到的日子。我们不能首次见面就露怯,这关乎着未来的艾美尔命运走向,我们必然严阵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