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大哥一生平安……”

        赵白石猛然惊醒，夜凉如水，清冷的月光荡在窗边，披衣下床，捉起桌上的茶杯猛灌了几口，这才缓过心绪缓缓拭去额上的冷汗。

        她已安然回到东院了，可他却无数次午夜梦回，又回到那日在牢房房里见到她的情景，回想至此，还是忍不住的心痛，他虽立下誓言定要救她出去，可他自己却并不知道，在那时那地分开之后，是否还有见面的机会，会否就此阴阳两隔……不能再想了，赵白石对自己说，你怎敌得过两个已经故去的人，如果不能更近，就算是大哥，也是好的。

        之后的一段时间，他并没有机会见到她，王爷的赏识是代价却也是机会，他没有别的选择。这期间断断续续传来泾阳的消息，周莹终究度过了这段艰难的时光，又开始了之前的生活，似乎一切都回到了之前的样子，岁月并不静好，却安然前行。

        升任陕甘总督的第一件大事便是铲除陕甘境内的革命党，离京之前，王爷为此特意召见赵白石，对革命之党，格杀勿论。

        赵白石伏案良久终从一堆乱七八糟的传单中抬起头来，何为“革命”他似乎终于有一些了解了。

        “最近西安有什么动静？”

         师爷听到询问赶忙上前：“回大人，西安治下倒是没什么动静，只是这泾阳……”赵白石听到泾阳眉头又是猛地一皱，师爷斜目观察看并没有什么异样，便接着说：“泾阳倒是出了一个姓康的先生，据说是日本留洋归来，现在泾阳有大批从众，皆是听了他的讲学，据说此人……见地非凡。”

        “哦？”赵白石听得颇感兴趣：“怎么个见地非凡，我可是真想领教一下。”

        “大人要去泾阳？”“嗯，即刻启程，”赵白石起身理了理衣角，目光却又不自觉看向墙上的四个字：“不必声张，我只带两个侍卫，速去速回。”

        克己复礼，赵白石转身出门，心中默念。

        赵白石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又见到沈星移，激动的人群散去，赵白石看着从他身边经过的一张张年轻的脸，他好奇那一张张脸上洋溢着的亢奋与热情因何而起，也担忧着那如火的热情会不会在顷刻之间失控。

        人群散去，他瞥见不远处一抹似曾相识的背影，心中一动，却不敢直呼其名。他踩着满地的传单狼藉慢慢走近，直到那人也听到动静转过身来。

        “沈……”他没法克制自己的震惊。

        “久违了，”沈星移扬起嘴角，打量了赵白石一番：“陕甘总督。”

        赵白石听出其中的玩味与挑衅，却并无心与其纠缠：“可否借一步说话？”

        坐定之后，赵白石反复打量沈星移许久，他依旧不敢相信他还活着，隐隐的就有了一丝愤怒。沈星移形容憔悴了许多，但眼神却越发凌厉了，他也一样回看着赵白石，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开口。

         “已经死了的人不该如此张扬，”赵白石终于开口，语气已经控制不住地带了丝怒气：“为何回来？”

         “革命。”沈星移淡淡地回答，就像回答早上刚吃了一个包子那样随便。

         “革命？”赵白石摇了摇头：“你们的传单我看过，不无道理，可你们所谓的革命是在动摇国之根本，弃君臣礼法于不顾，空谈误国！”

        “总督大人，”沈星移坐直身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为臣，你念的君臣礼法，我只是一介草民，我顾不得什么君臣，我只想不再有人受到欺压凌辱，也不再有贪官污吏和与虎谋皮的走狗。”

        沈星移说到后面，眼睛一直紧盯着赵白石，赵白石心下了然，这与虎谋皮的走狗，说的可是自己，面对沈星移的坚定，他也懒得解释。而沈星移如此变化，又让他隐隐担忧。“她呢？”赵白石问。

         “谁……”赵白石看到沈星移忽而紧绷的嘴角，心下有些释然，沈星移终究还是记挂着周莹的，不枉费周莹对他的一片不用心。

         “你这次回来可有什么打算，周莹……”

         “沈星移已经死了，我现在是康山长。”沈星移语气淡淡道。

         “你什么意思？”赵白石起身走到沈星移面前：“你可知从刑部大牢出来，她以为你死了，这些日子她是怎么过来的！”

         “我没功夫关心那个灾星的死活。”

         “你再说一遍？”赵白石揪着沈星移的领子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

         沈星移看了看揪着自己暴起青筋的手，冷笑一声看向赵白石的眼睛：“你这是何必呢，赵大人，你爱她就去爱，和我发什么疯。”

         赵白石一瞬如遭雷击，沈星移就势甩开他：“赵白石，我真好奇你能虚伪到什么程度，你爱她，为什么不敢承认。现在想来，吴家东院被劫，你单枪匹马救下被你错认为是周莹的吴漪，又为了救她差点把命搭在土匪窝里，织布局被砸的时候，你护着她伤的不比我轻，也只有你，到现在还对那个灾星情深意重！”

        “沈星移！”赵白石怒道：“你若觉得她是灾星，就远远地离开她，不要再出现在泾阳！”

         沈星移笑起来，随后脚下无根般跌坐在椅子上，笑容还挂在嘴角，可眼底却泛起泪光。“她是灾星……好好对她……”

         赵白石长出一口气，心下了然：“你打算怎么办？”

         “变法不会成功，”沈星移敛了情绪，语气又变的冰冷：“皇帝势微，寄希望于此，没有出路。”“你倒是看的明白。”

          赵白石也坐回到沈星移对面：“我还是要提醒你小心，变法牵涉的势利我想你是清楚的，此次调任陕甘总督，我被奉命铲除异党，这并非我的本意，可我希望你离开陕西，日后再若碰到，我们便是敌人。”

         沈星移轻笑一声：“我并不想与你为敌，可若是为了革命，挡我者死。”

         相识多年，赵白石不曾见过这样的沈星移，他一直是玩世不恭的样子，除了周莹，没见他对什么特别认真过，而这革命，竟然会把人变成这个样子。

        “革命者，为何为之，仅为你说的不想再有欺压凌辱和贪官污吏？”

        “这不是革命的全部，”沈星移眼中又燃起炽热的光火：“革命者不光是现在满大街喧嚷的变法派，真正的革命者早已看透这清廷腐朽的本质，变法不能救国，”那眼中的光火燃烧的更为炽热：“唯有推翻它，建立一个新的中国！”

        “沈星移！”赵白石不敢想象沈星移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变法图强，顶多算是异党，而你的这番言论，可是叛国叛君的大罪！”

         沈星移轻笑，也不再多说，转身拿出了早已收拾好的行装：“保重，赵大人。”

         “等等，”赵白石转身，叫住已经一脚跨出门槛的沈星移：“那日在死牢，周莹托我带句话给你……”赵白石忽觉呼吸沉重，短短一句话却犹如千斤般压在自己的心头：“她说……如有来生，与君欢好，定死方休。”赵白石闭上眼睛，周身冰凉，那日那般无助的感觉又重新找回到他，他不知道那样的无助是来自对周莹性命的担忧还是来自她要他传达的话。深吸一口气，赵白石抬起头，沈星移还是站在原地，只是另一只脚已经踏出门外，背影倔强难掩萧索，声音囔囔传来：“沈星移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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