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托邦:被解构的神恩迦
“那时我心中充满了乐观,确定我们会把我脑海中清晰勾勒出的乌托邦建立起来。
我没有意识到的是,一个社会只能在某一瞬间成为乌托邦——一旦它达到完美状态,就无法在变化发展的同时继续作为乌托邦存在。而每个社会的天性都是变化和发展。我不知道基里尼亚加是在何时成为乌托邦的。那一刻转瞬即逝,我没有察觉。
现在我再次寻找乌托邦,但这次我要找的乌托邦更局限、也更可能实现:这是一个人的乌托邦,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宁死也不肯妥协……
我老了,有了更多的智慧,这次我感到平和而宁静,没有上次那么激动和兴奋了。”(注一)
基里尼亚加的践行者柯里巴在人生的暮年终于放弃了对外在物质化“肉体性”存在的乌托邦的缔造,转而追寻一个人的乌托邦!其实,上一个“历史性”“肉体化”看似多人构成的乌托邦基里尼亚加就不是“一个人”或“少数人”的乌托邦么?!就属于精神层面的那一部分而言,基里尼亚加绝对是只属于“少数人”的乌托邦,对于大部分肉体上的基库尤人而言,他们存在的意义只是陪伴柯里巴这一类的乌托邦早期领袖及邦中极少数理想主义者玩了一个游戏而已,对于邦中多数成员而言,“乌托邦”真正属于灵性理想的那个层面不是早已不存在,就是被严重拉低,或是深度异化。
曾经两位肉身的基库尤人“玛娜穆吉”万布和撒波,她们对新移民莫万戈的指控:比如织了图案更为亮眼的康卡;菜园里的菜长势更好;用鲜花装饰了房间;制作了椅子而非板凳;三十五岁还没有掉牙和长皱纹……其深层动机真的不像是出于对基库尤人之乌托邦理想的维护,妥妥地是出于人类原始罪性里面的嫉妒,女人之间的嫉妒心而已,在世俗社会也是何等常见,不由得使人联想起往昔各种乌托邦社会中曾经发生过的借正义之名的指控、告密、迫害…以至于营造出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历史性”“肉体化”的乌托邦之所以难以成功或者难以长期成功存在,大概就在于难于集合起来那么多的灵肉合一的乌托邦成员,更何况这些成员的后代更无法保障成为灵肉合一型的乌托邦成员,即使是像天主教神职那样非代代相传的择优拣选式的组成方式,也未必能达到理想状态,僵化异化和各种丑闻依然不能避免。
“个人化”、“心灵化”的小宇宙是否能够无障碍对接“历史化”、“肉体化”?这个在人类的暮年是否也应该厘清一下了,让“该撒的归该撒,上帝的归上帝”!
《美丽新世界》、《我们》和《1984》这三部著名的反乌托邦三部曲,其中所反的也更为侧重于“苏共”和“斯大林”这样的具象元素,而非马克思、马尔库塞等人的“思想”,有些形而上理想化的思想对于人类而言还是需要的,尤其是在形而上的层面和个体精神的层面上,就像柯里巴最后意识到的那样。
彼之存在会调和一个社会,使之不至于暗无天日毫无价值。也会建立个体的救赎机制,保留个人与上帝内在的链接。很多时候整个社会的价值体系就像一座金字塔,塔顶的高度越高,塔基的面积才会越大,塔身的体积就会越大,所以人类社会需要乌托邦思想那样高耸的塔尖存在!
有人说,观赏山的最佳距离是2.5公里,太近看到的都是杂草、土块、乱石,太远则又代入感不足!正可谓: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卡通画里面的美少女放在画里美妙绝伦,因为彼是二维的非肉体化的,仅线条、色彩、型体的存在,属于广义上的抽象,现实中真见过严格地按照卡通人物整形出来的女孩,那一瞬间真有点惊悚!乌托邦亦然,让它的思想永远放光芒!让小众修行之人在自己身上和心灵深处践行之!
基里尼亚加的结尾,科里巴承认自己曾在错误的山上寻找恩迦,浪费了很多年。何等荒谬,在基里尼亚加的世界里,蒙杜木古是行走在人间的先知,神恩迦的代言人,他施咒、他医治、他独居山上,气质高洁超尘脱俗,同时也一言九鼎神权在握,然而就是这个人说自己在错误的山上寻找恩迦很多年!
恩迦,基库尤人之神,万物之主,创造了万物的神,在曾经的基里尼亚加是如何存在的呢,我们多次读到蒙杜木古科里巴奉恩迦之名为稻草人施咒、祈雨、对族人下咒诅,然而有一次的祈雨过程蒙杜木古向我们披露了点内幕天机:“我看着她离开,然后回到自己的小屋,打开电脑,要求维护部对轨道进行调整,因为天气很热,已经有将近一个月没有下过雨了。他们表示同意,过了一会儿,我沿着长长的曲折小路来到村子中心。我慢慢坐下来,把装在袋子里的骨头和符咒在面前摊开,召唤恩迦下一场中雨,让基里尼亚加凉快下来,维护部已经同意下午晚些时候提供降雨了。”(注二)程序相当之诡异!那么在这位蒙杜木古的世界里,恩迦这位神可以说是相当解构地存在着,恩迦于他既是万物之主,创造万物的神,又是被他亲手塑造出来用于维护基库尤世界乌托邦式运转的“偶像”——恩迦。
其实,这不单单是历来乌托邦社会的不传秘籍:“个人崇拜还是需要一点的”,同时在所有的人和社会身上都存在着头脑中的“上帝观”与运作中“上帝观”二者矛盾共存的事实,在蒙杜木古这里表现得只是更为极端和坦白一些,现实中同构的剧情在各处各方不是都在这样那样的上演着么!
重要的是在个体身上,我们哪一个人又敢说自己的信仰模式不解构、不分裂?若然,则近乎圣人矣!愚以为此蒙杜木古虽非圣人,却也是逐圣之人,他处心积虑地维护着基库尤人的“无知”和恩迦的“神权”。政治一词除了合法的暴力这一内涵之外,也有合法的欺骗此一内涵。并非他不信仰恩迦,而是他急于用自己的方法成全“乌托邦”,逐圣之人的政治需求是最容易将“圣”这只本可以安详地停留在肩头的蝴蝶给追逐飞掉的。
蒙杜木古是聪明的,他以知晓历史更迭和经历过文明洗礼的长者智慧洞悉到了乌托邦社会需要用偶像崇拜的大旗来稳住众人心,他预见到他的众子民仅有这样的高度,虽说基里尼亚加这个乌托邦最终是没落了,但是若没有他们的蒙杜木古苦心营造出的“偶像”加持,这个乌托邦恐怕连那个曾经美妙的瞬间都不能达成吧。
几乎每个人的“恩迦”都是以解构或说分裂的形式存在的,头脑中认知的理论上认同的,和心中真实相信认同的,重大决定时所践行的,都是不一样的。要认识某人的精神道场之本相,一定要分清这几重构造。
蒙杜木古科里巴虽则有过上述黑暗面,但是取大义者不拘小节,瑕不掩瑜的他依然是一位真诚的朝圣者,骨子里是一位不为世俗所左右的超我人格者,经历了乌托邦从梦想到缔造到衰落直至众叛亲离的重大打击后,他独自一人待在山上,怀疑自己曾以某种方式惹恼了恩迦,以致恩迦想要处死他,但他又没有死,他说神的力量来自他的崇拜者,所以恩迦现在已经虚弱得无法杀掉他这样的衰弱老者了(注三)。很显然在科里巴的世界里,恩迦又有“超我”之化身的一面,这在许许多多有信仰的人士身上都有雷同的显现,只是他们没有科里巴表达得这么直白显著而已,他们极善于将自己的理解、判断、意愿甚或是私欲戴上神之旨意的面具,或掩耳盗铃,或叶公好龙。这大概是人性之共通点吧。
好在,恩迦是大度的,如若金色的圣山顶上果然端坐着万物之主恩迦,祂定然也会包容受造之人对祂的种种解构吧!无所不知的祂知道凡是神都难逃被人解构的命运!
注一:《基里尼亚加》296页,尾声——伊甸之东
注二:《基里尼亚加》46页,章二——因为我已触碰过天空
注三:《基里尼亚加》264页,章八——当旧神皆逝
【附录】
尝试梳理本作中的矛盾:
序幕,父与子的矛盾
1,居民与维护部的矛盾
2,无知与知识的矛盾
3,农民与猎人的矛盾
4,原住民与移民的矛盾
5,蒙杜木古与老妇的矛盾
6,蒙杜木古与未婚青年的矛盾
7,蒙杜木古与继承者的矛盾
8,第一代与第二代人的矛盾
尾声,基库尤与肯尼亚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