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盛,圣上的身体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唐君左这些日愈加忙碌,甚至有的时候直接栖在府衙不回家,祁元帝始终担心太子的野心会把他精心治理的国家搞成战乱纷争。
祁元帝还是没有熬到来年的开春便瓮了,走的时候把所有的儿女都叫到了自己的面前,他本是明君,忧劳了一辈子,他始终放不下的是自己的江山,奈何无法违背生死命数,交代所有之后慢慢的合上了双眼。
祁元帝一死太子安璟继位,祁元帝晋封唐君左为舆国太师,辅助新帝治理国家,先帝葬礼上,安婧落一身白衣站在那里,不过一月的时间,她看上去越加憔悴,这一个月他一直忙着政务,不常回家,怎知她清瘦成这般模样,看着她通红的眼眶,他紧皱眉头,心里压着一团消散不去的浊气,看着她拒绝了多次宫女端来的吃食,始终还是不忍心。
接过托盘中的食物,慢慢的走了过去:“落儿,先皇已往生极乐,你要顾好自己的身体。吃点东西吧。”
安婧落一点胃口也没有,虽说之前父皇利用了她,但是从她知事起,他便十分疼爱她,现如今人没了,心却异常难受,且这段时间她和唐君左揪着以前的事情不放,他们也没有相互表达过双方看法,她知道这是横在他们之前过不去的坎,她摇摇头表示现在不想用食。
唐君左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把她有点乱的长发拢了拢,轻声的在她耳边说道:“仪式结束之后,等我一起回去吧。”
安婧落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唐君左看了她一眼之后还是转身忙自己的事情去了,先帝已去,太子继位,虽祁元帝封他为太师,但是唐君左知道,太子依旧不会把他放在眼里的,从当初入仕的时候他就知道太子很不看好他这种出身乡野之人,后来他权势不断上升,他也只是当成是自己阿谀祁元帝所得,且太子与楚韫恒交好,想必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但是就算是到了现在他还藏着他的私心,他还想着保留安婧落最后的天真,她一直问他,他和之前下药的事情是否有关,他想说,有关,他知道下药的人是谁,他只是行了最后的渔翁之利。
没有什么对与不对,这件事一开始就错了,他本就不是良善之辈,何谈君子一说,他本以为几年的相处他早已把对于安婧落的爱慢慢放到最保密的位置,只是当他看到她和楚韫恒站在一起的还是那么般配的时候,他的心还是疼得狠狠抽搐了一下。
是的,他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是看到她在为楚韫恒跳舞,一眼就沦陷了,那时候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他知道那不是羡慕,而是从内心发出来的嫉妒,就像是一件精美的珍品,想带回家好好的珍藏着。
他始终是不甘:“落儿。”他远远的喊了一声,然后慢慢踱步走了过去,把她露在袖子外的手牵起来。
“楚大人,好久不见,北羌一行,可否顺利?”唐君左礼节性的问到。
楚韫恒笑着点点头说到:“托太师的福,一切顺利。”
“天气渐冷,我夫人身体不是很好,我们就先回去了,等楚大人什么时候有空闲我们在饮酒小叙。”
楚韫恒还是一副温和做派的样子,点点头像安婧落和唐君左致意。
一路上夫妻两都没有说话,但是唐君左一直牵着安婧落的手,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忙着先皇诏书的事情,也是极少回家,看到她如此清瘦的模样,心里也是歉责不已。
回到家中,早早的让下人做了些滋补的东西来。
安婧落慢慢的喝着碗里的汤说道:“其实你不用这样的,我早已和楚公子没有任何关系,今天的这般作态只是怕让人家看了笑话。”
唐君左给她夹菜的手一顿,他什么作态,原来在她眼里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小人。
成婚三年他不曾对她发过任何脾气,可是如今他的心早已疼得有些麻木,唐君左把手中的汤勺一放,冷冷的说到:“公主也不必这样为难自己,是,那件事是我做的,这个回答你满意了吗?”说完唐君左就转身出去了。
何必这样,何须如此,唐君左不断的问自己,如果换做一个普通人在已有心上人的时候被别人坏了清白,大概也会心如死灰,更何况她还是身份尊贵的公主!他知道自己不该怪她,但是他不能忍受的是,他这几年对她的所作所为,她却是当做逢场作戏,当真是情何以堪。
他深知最开始的时候公主是对他没有一点情义的,后来看到她偶尔的展颜,怕那也是对他仅有的施舍罢了,这诡谲的朝堂怎可把情爱二字摆上台面,无非是逢场作戏,为官几年,他倒是越来越看不清自己最本来的面目了。
新帝继位的第十个早朝,安璟把唐君左留了下来,安璟佩服唐君左的地方大概在于无论在何时何地都能镇定自若,要说什么事情两人都是心知肚明。
“唐卿最近是否是身体不适,为何见你日渐消瘦?”安璟佯装担忧的问道。
唐君左按着祁国礼仪低着头说道:“多谢圣上关心,臣前几日偶感风寒,可能没有调养好罢。”
“哦,原来所此,说来也是委屈唐卿了,我皇姐贵为公主,时常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想来让唐卿多多费心了点,唐卿是否有纳妾之意,前几日西域使臣带过来几个美人,我瞧着倒是姿色美艳过人,想着可以分担点唐爱卿府中的事务?”
“谢圣上美意,公主贤惠且明事理,臣能娶到公主乃是臣这一生的福分,臣这生有公主作伴便足矣。”
安璟似乎也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多费唇舌,后续问了唐君左几个问题便让他离开了。
楚韫恒从内殿出来说道:“果然和想象中的一般,他拒绝了。”
安璟拿着奏折的看着,并没有抬头:“唐君左的派系党羽最近如何?”
“倒没什么动静,看样子似乎像是要归顺与陛下”
“皇姐性格倔强,我不愿再让她卷到这朝堂的纷争中来,看得出来唐君左对皇姐是真心的,不然也不会这么费心的想要保全她,想来也是好笑,皇姐一直待我这么好,却是没有想到最后谋害她的主使是我和她未过门的夫君,有的时候我也在问自己如果重来一次,我们是否还会做同样的选择吗?”安璟端着已经冷了的茶喝了一口。
而楚韫恒也陷入了深思当中。
回到家的时候,安婧落正坐在房中绣花,唐君左端着她爱吃的点心走了过来:“落儿,天暗了,不要绣了对眼睛不好。”
看着她并没有打算停下的样子,他在桌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唐君左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埋怨我,不想看到我,但是你不用为难自己,你的身子最重要......过几天我便会去南方巡查,可能时间较长短则几月长则几年……”
闻言,安婧落手一抖,那根细针就这样扎进了自己的手指头,殷红的血从指间冒出来,唐君左看着她还在发愣,心里一急,赶紧把她的手过来含在嘴里,指间温热,看着他担心的眼神,安婧落的眼睛酸涩不已。
她把手收回来轻声说到:“我没事。”
唐君左一愣,也没有再说什么,这好像是一盘死棋,无论走哪一步,好像都是错。
唐君左走的那天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他当然知道安璟让他南下的目的,无非是怕他扰乱这朝堂,不过他唐君左终究是个俗人,权势这些东西也不过如此,他当初选择入仕不过是因为少年时期的冲动罢了,那封和离书他始终没有办法亲手给她,如果这样能让她开心一点也好。
天气渐冷,天亮得有些晚,不知道是不是下了雪的原因,格外的安静。
安婧落从府中慢慢走了出来送他,她着了一身红色华服,看着又高贵又美丽,她宛如凝脂的手染上了寒意,唐君左接过她递过来的东西,是一只绣着风铃花的香囊。
唐君左没想到她会来送自己,他心里还抱着最后的侥幸,那句藏在心里的话就这样脱口而出:“公主是否愿意和我一起,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安婧落抬眸看着他,她的眼中有太多的情绪,但是独独没有对他唐君左一丝不舍,他还是不死心的继续说到:
“原来这个问题这么难回答,那我换个简单的问法,你……这三年来有那么一刻把我放在心里吗?”男子看着眼前的女人,安婧落,他的夫人,舆国的尊贵的长公主,那个有着舆国独一无二美貌却又无比心冷的女人。
......
雪花又开始飘扬,他终究是舍不得为难她的,他把肩上的披风取下给她披上:“雪下大了,回府吧,书房桌案上有你想要的东西。”
匆匆一场,不过浮生一梦。
马蹄声渐渐远去,安婧落转身回府,那封和离书规整的放置在桌案上,他向来就是这样,安排好一切,所以他是做好了不会回来的准备了吗?
安婧落就这样在书房坐到了天明,不过几个时辰,地上早已银白一片,窗外的雪还在簌簌的落,也许再也不会有那么一个人会把吃食揣着衣服里带还来给她吃,他是做好不回来的打算,不想要她了?她纤长的手指抚上那个姓氏,眼中酸涩,随即有什么东西掉在纸上,晕开了一片。
唐君左离京半月之后,安婧落得到了他的消息,他的死讯,他死在南下的路途中,谋害他的凶手抓到了,是他之前弹劾某位官员。
安婧落像是做梦一般,不真实极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直接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周围站满了人,连楚韫恒和皇上都来了,她看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她想要看到的身影。
“他呢?”安婧落问道。
“皇姐节哀,唐太师在南下的途中,被之前的别贬谪的一位大臣刺杀,从苍翠山的悬崖跌落身陨。”
“让他们都出去吧,我有话给你说。”安婧落看着一生皇袍加身的弟弟。
“皇姐有话问我?”
“七日前,我进过宫,你和楚韫恒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夫君愚笨,一心想要保护我,并没有透露半句,甚至还承认之前的事情是他所为,是我无知,皇弟如今贵为圣上,当姐姐的只有一件事求你。”
安璟闻言,有些内疚的答道:“皇姐不必如此,之前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头脑愚钝,每每想起对于姐姐的所作所为,我就寝食难安,始终是我对不起姐姐。”
“把他的官位销了吧,我也不会再改嫁,如今天下安定,大好河山我也想出去看看。”
“姐姐要求,皇弟一定答应,皇姐什么时候出发,我好安排人手?”安璟说道。
“不必了,我只想安安静静的去看看云起云落,圣上也不用这般,皇室之人我们其实都明白自己的立场,我没有怪你,只是觉得自己眼拙罢了!”
安璟喉咙发紧,从小到大除了母后就属姐姐对她最好,现如今却让她这般难过,最后他还是顺了她的意。
安婧落走的时候并没有知会任何人,除了细软之物,她还带走了唐君左回来时给她买的瓷娃娃。
她想去唐君左的家乡看看,以前的时候他就一直念叨他家乡的吃食多,她定然喜欢,他说那里春来之时,有漫山的桃花,像她一般好看。
一路上她都在想唐君左最后问她愿不愿意和他一起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她其实一早就有答案了,那日进宫本是想要向圣上请旨南下陪他的,她想不管之前如何,他现在是她的夫君,理应伴他身侧,只是没有想到是现在这般结局。
安婧落倚在窗沿上,看着渐渐下沉的夕阳,想着她那弃她而去的夫君,在暮色渐深处又红了眼眶。
她早已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她终于来到了他的家乡,果然和他所说的一般热闹,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只是她的身边早已没有那个给她买这些东西的人,真是好笑啊,一开始就是她不要他的啊。
她看到了他说的那片好看的桃林,漫山的绯红,如此美景之前他却以她作比,怎能担的啊,夫君。
她累了,就地坐在一颗桃花树下打盹,醒来的时候她却躺在一个人的怀里,他身上有她熟悉的味道,腰上挂的是她绣的香囊,她侧过身刚好可以看到他好看的下颌,他也刚好低下头来,树上的花瓣随着一阵微风翩然而落,是梦吗?安婧落从他的怀里起来,手指慢慢抚上他的脸,两行清泪慢慢从那好看的眼眸中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