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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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城墙根在北门,平时,她从不去那个落魄人的居所,她已经不记得路径,就驾着爹妈为她新购的妖艳豪车,开着导航,在城里绕了半圈,好不容易才绕到几条状若毛毛虫的窄巷,窄巷尽头,便见一棵青藤缠绵的古槐,树高擎天,绿叶罩一地阴凉。她顿觉双眼混沌,耳畔传入一阵呼噜声。良久,晓灿才适应眼前场景,有种穿越时光的感觉,剥落的城墙青砖,向晓灿诉说着岁月的沧桑,粗大的古槐被虫蛇鸟雀洞穿无数巢穴,古槐残破躯干旁,一尊矮矮磨盘光溜铮亮,足以说明它从古时一路走来。
古槐与城墙根横生几间青砖瓦房,屋檐下摇曳着丝丝风干的青苔,那青砖上尚残存着模糊的雕花和模糊的符号,粘合砖缝的石灰依然雪白。木架子躺椅上,斜卧一秃顶的清瘦老者,老者鼾声如雷,磨盘上的青花瓷茶缸里,沉浮着片片绿叶,旁边扣一本发黄的线装古书。
平时笑傲江湖的晓灿,从不把这些底层草民放眼里,如今见到王孔明,她心里陡然发憟,她不敢惊动他,只是沮丧地摇头轻叹息:我怎不及一草民幸福?我这是过的啥混账日子?
她见大师睡得如此安然,不忍也不敢打扰,就轻轻地坐在石墩上,看斜阳穿透密密树叶,洒一地散碎金色,听蝉儿高一声低一声的欢唱。大师伸个懒腰,眯缝着惺忪的睡眼,随口浅吟:“闲坐茅庐观日落,笑看红尘福与祸。花红叶肥又遇夏,光阴如清流伴我。”
晓灿心里倏地荡起一圈圈涟漪,禁不住脱口赞道:“不愧是大师,出口成章啊!”
见有人在身边,大师忙坐起来,冲张晓灿微微一笑,就拱手让座。他品一口清茶,灿烂一张廋脸,朝屋子里轻言道:“大神,大神啊,来客人了,上茶哈。”
“来也”。一个悦耳女声从古屋里传出,随后便见一身素色古装女子,一只小白手托个青花瓷茶缸款款出门,冲晓灿微微点头,抿嘴浅笑,然后沏茶。沸水飞泻茶缸,片片绿芽在碧水里扑腾着,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她吸吸鼻子,不禁赞道:“好茶!”
看到莹莹绿汤,她顿觉口渴难耐,就迫不及待端起茶缸,轻轻地吹吹,轻啜一小口,涩中含香的绿汤,从她唇齿间一路畅游,直插五脏六腑。于是,她五脏六腑淤积的浊气,顺着茶香袅袅外溢。
她这才看清楚,大师清瘦而精干,年纪约花甲。那叫大神的女子,面白眸明,有种不言自威的气质,那种气质无法言喻,眼角的细细纹理告诉她,大神的实际年龄是个迷。
当今世道,对仰慕的男人叫男神,对喜欢的女人叫女神。叫大神的则是稀奇,她想,他叫她大神肯定有十足的理由。
绿汤在她腹中弥漫开来时,她冲大师礼貌地笑笑,这是她平生首次最为真真切切的微笑,就轻轻搁下茶缸,她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一只卑贱的小猫小狗,正向高傲的主人诉说着不幸往事。
(未完待续)